高山微微一颔首。
苏黎转回头，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岛柜，里面挂满了刚上市的新款超薄防晒服，天蓝、粉红、浅绿、鹅黄，非常少女感，非常可爱。
苏黎还以为自己用一场高烧拉近了一点与晨曦之间的距离，其实，这只是她的错觉，晨曦依然什么都不告诉她。
面对她自己完全无力摆脱的纠缠，苏晨曦为什么就是不向苏黎寻求帮助呢？她认为求救没有用？认为苏黎会置之不理？认为苏黎没有能力解决？
苏黎同时也深深地愧疚着，这些天忙于生病和工作，把这件事完全抛在脑后。
“姐姐，姐姐，你要的鞋！”
苏黎回过神来，那个蘑菇头小美女蹲在她面前，手里举着一支鞋。
苏黎接过鞋，套在自己的右脚上，39 码的刚好合适，38码的略微有点紧。晨曦的脚比苏黎的小一码，她穿38码应该刚好合适。
苏黎以前给晨曦买鞋，总是会买大一到两码，想着晨曦正在长个，大一两码就能多穿两年。其实，小孩子好动，鞋子也就特别费，一双鞋怎么可能穿两年？
那么，晨曦一直在穿大一码的不合脚的鞋？大一号的不合身的衣服？苏黎努力地回忆晨曦慢慢长大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就38码这双吧，还有这个天蓝色的防晒服，麻烦你帮我找一件170的。”苏黎有些恍惚地跟蘑菇头小美女说。
苏黎对她失去的十二万的订单没那么耿耿于怀了，这大概是她命中注定的。如果那天她亲自来参加谈判，她也许会得到这个订单，可是，她就必须缺席晨曦的家长会。当然，在父亲、母亲病重时，她没少缺席过。苏黎打电话跟老师请假时，老师也总能体谅她，这得益于晨曦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得益于她一直是个安静听话的孩子。
如果那天自己对腾龙户外有今天这么深刻的了解，苏黎知道自己会毫不犹豫地打电话跟苏晨曦的班主任王老师请假。
苏晨曦知道自己又缺席她的家长会时，会失望吗？
所以就是这样，当一个人对你攒够了失望，就不会再抱希望了。
苏黎不知道女儿对自己是有多失望！失望到把自己当一个叫做妈妈的摆设。苏黎想着那个每天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女儿，她们之间好像隔着万水千山，隔着整个世界。
“叮咚”苏黎手机响了一声，在这个安静得尴尬的角落，声音有些刺耳。苏黎取出手机，是淘宝千牛卖家中心的商品卖空提示，售罄的是美国无保护独攀大师亚历克斯 霍诺德的自传《孤身绝壁》。这本书里充满了大量攀岩术语，和亚历克斯 霍诺德单人无保护徒手攀登一个又一个巨型岩壁的简单平实描述。对于攀岩、户外运动和极限运动爱好者，《孤身绝壁》是一本攀岩圣经，而普罗大众却未必有太多兴趣去阅读这本专业而枯燥的攀岩书。是的，这是一本很小众的书，无论在实体店还是网店都不畅销。
苏黎点开订单，一个同城买家拍下淘宝店里最后四本《孤身绝壁》，他同时还拍了四本讲述1996年攀登珠峰山难事故的《进入空气稀薄地带》，这也是一本被登山者奉为经典的小众书。这两本一个月也就能卖两三本的书，他却同时分别拍下四本！
苏黎的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仿佛就要跳出身体来，她的胃有点痉挛，扭动着、翻绞着说不出的难受，冷汗一阵一阵冒出来，她的手不知不觉地握紧，手指关节一点点变白，指甲深深地抠到掌心里。
苏黎觉得自己此刻正如亚历克斯一般，孤身一人悬挂在优胜美地九百米高的酋长峰巨型花岗岩上。那个应该与她共同应对难关，应该保护她的伙伴用一把利刃割断她的绳索，并将利刃从身后捅进她的身体。苏黎开始急速下坠，四周一切都那么耀眼、斑斓、炫目，让她头晕目眩、彻底迷失方向。她想要抓住点什么，可是，无论她怎样拼尽全力地用手去抓、用脚去踩、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去感受，她依然什么也得不到，围绕她的只有失控的跌落和无穷无尽地空虚。
“嘿，奥特之母！”
苏黎转头看看呼唤她的高山，摇着头，喃喃地说：“没有，没有奥特之母，只有孤身绝壁，一直是孤身绝壁。”
第24章 丢了心神
腾龙户外这单捐赠书，是要捐给两个位于山区的贫困乡镇。
因为腾龙户外的户外运动和体育属性，苏黎特意增加了很多这方面的书籍，比如八本《曼巴精神 科比自传》、八本乔丹的自传《为了我深爱的运动》、四本《孤身绝壁》、四本《进入空气稀薄地带》……
科比和乔丹的自传是大热的书籍，一直是图书批发零售市场的宠儿，随便一抓一大把。而《孤身绝壁》、《进入空气稀薄地带》这类小众书，苏黎不知道除了自己的晨曦书院，龙城还有那间书店有售。苏黎知道批发书商那里没有，每一次都是她下订单，书商才专门为她调货。也许大书城和大连锁书店会有一两本，可是，他们的管理制度和工作方式是不会允许同行之间借书和调书的。
虽然，苏黎并不能百分之百肯定那间晨阳书院抄袭了自己的书单，可是，这样的巧合让她心烦意乱，本能地开始设防。
苏黎打开网店的商品管理，将《进入空气稀薄地带》下架，拨通张亚的电话，“张亚，今天淘宝下单的《孤身绝壁》和《进入空气稀薄地带》不发货，这两本书的订单，无论多少本、哪个平台都不发货。”
苏黎又打开晨曦书院云管理系统，两本书都只有门店里有，《孤身绝壁》六本，《进入空气稀薄地带》八本。苏黎电话通知刘敏将这两本书收起来，暂时不卖。
她本来可以让张亚通知她，可是，苏黎不知道她还能相信谁。
苏黎生出一种不知“心恨谁”的无力感，本来他们是一个团队、一个整体，大家齐心协力，朝着同一个目标努力。现在，她不知道背叛她的人是谁，有几个，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谁。
她痛恨这种信任被摧毁的感觉，每一个相识不相识的甜美笑容后面都暗藏着一把尖刀，等着将刀刃直接没入你的心脏。
苏黎凭着记忆，把腾龙户外谈判文件书单里的户外和体育方面的书籍一本一本报给刘敏，报到那个日本登山家的书时，她卡住了，一时想不起他的书名，“那个日本人，木村直也？木村直己？什么村什么也，还是什么己的，他的书名我忘记了。”
“这个，苏姐，你说的是哪一本？”
“就是那个日本登山家，掉进冰隙里死掉的那个，书名叫什么？《山就在那里》？”苏黎觉得自己这会儿特别蠢、特别迟钝，那个日本人、那本书就在自己眼前晃，可是，她就是想不起名字。
高山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忽然响起，“植村直己，《远山在呼唤》”
“对对对，植村直己《远山在呼唤》，还有一本？”苏黎扭头看着高山。
“《极北直驱》”高山又说。
“嗯！嗯！《极北直驱》！”苏黎点着头把书名报给刘敏，忽然想起来，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书单存在WPS的云文档里，她失控了，脑子里一团乱麻，丢了心神。她需要静一静，理清头绪，好好想想下一步怎么处理。
“谢谢你，我还有事，先走了。”苏黎朝高山点点头，站起身，朝着电梯走去。
苏黎很想看一下晨阳书院的书单，确认自己的想法。
让吴月看看自己的文件和谈判那天的文件是不是同一个，很让她为难，但她还是答应试一试，至少没有直接拒绝自己，应该说她起码对自己抱有一分疑惑，多少是有一点点相信自己的。如果在没有任何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再得寸进尺地要求她比对晨阳书院的书单，那么，不仅这最后一点点相信会荡然无存，还会令吴月更加厌恶和鄙视自己。
坐在自己的吉普车里，苏黎打开手机，找到那份谈判文件。这里面的书单仅仅包含了图书的出版社、简介、码洋、实洋，这是交给腾龙户外的报价书单。根据谈判文件的承诺，一旦中标，签订合时，将提交给腾龙户外另一份书单。
这份新书单不仅仅包含图书的基本信息，并且已经完全按照“书香龙城”图书管理系统做好每一本书分类和编码，这份书单将直接导入图书室的图书管理系统。同时，将腾龙户外的Logo导入系统，打印出标志着书香龙城捐赠方、主办方和所属图书室三方信息的借阅信息空白表和书籍编码，将空白表粘贴在每一本书的封底前一页，在每一本书的书脊上贴上分类码，在书的封底贴上本书的书香龙城书籍编码。
饶是苏黎和手下人这么多年来，无数次处理过各类图书，算得经验丰富、得心应手。这单价值十二万元的六千多册捐赠书，仍是需要所有人一边完成日常工作，一边加班加点将近一个星期才能处理好。
作为一个去年十月才成立的新图书公司，如果也承诺了苏黎的承诺，那么必定忙得兵荒马乱、人仰马翻。这还要建立在所有中标书籍的各种编码和信息都已录入电脑， 有苏黎手里这样一份信息完整的书单，并且有现货库存的基础上，如果基本没库存，或者库存不足，需要重新进货、补货、录入信息，那么，能在下周二做完这些工作，将所有书籍送到腾龙户外交货，完成订单，那一定是个强人带着一个非常强悍的团队，苏黎觉得输给他也不算太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