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队长冷笑一声，封了箱把书搬上车，毫不掩饰志得意满的笑容。
本来快要结束的现场稽查又持续了三天，罗队长安排他的队员排查完图书后，把店面和仓库里非图书类的货柜货架也都全部排查了一遍。
这整整七天里，网络上对晨曦书院的狂轰滥炸越演越烈，晨曦书院已然成了蘸着孩子们的血吃馒头的人民公敌。
苏黎只在官方微博和微信公众号里各发了一条消息：“清者自清！”评论区就炸开了，引来键盘侠们前赴后继地辱骂，最后，她只有关了评论。
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员工提出等这次调查结束，他们就辞职。苏黎知道这不怪他们，他们每天上班下班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走在街上都会被人指指点点，仿佛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至于苏黎，一条街的人都在悄悄地骂她，胆子大的还面对面质问她，大有用口水淹死她或者用石头把她砸死的趋势。
网店里每天收到大量龙城本地买家的退货申请，理由差不多都是：因店家销售盗版书被查封，怀疑本书也是盗版书。
实体店里，好几个幼儿园、学校读书角、公司图书室和社区图书馆的图书订单被取消，近期的几个招标和竞争性谈判邀请被撤回，晨曦书院更是被新的招投标项目排除在外，就连资料审核已经通过的正在准备入驻的政企云采购平台，也发来暂缓入驻的公函。
盗版书、非法出版物是书店的死线，对于苏黎来说，这句话不再是书本经验，是刻骨铭心的痛。
网络上的攻击那么轰轰烈烈，苏晨曦自然也不能幸免。本来就有不少同学知道晨曦书院是她妈妈开的书店，现在知道的人更多了。虽然没有人敢像以前那样当面挖苦讽刺她、围堵她，但是，还是有很多同学在背后嘀嘀咕咕，小声议论她，只要苏晨曦一出现，他们就马上闭嘴散开，回避不洁物一样回避她。还有些不认识她的同学，专门等在她必经的路上，看她一眼就鸟兽散跑开。
不过，这次苏晨曦没有选择逃避。每天出门前，晨曦像苏黎教她的那样对着门边的大穿衣镜整理一遍自己的仪容，给自己一个微笑，在心里对自己说：“苏晨曦，你很聪明！你很坚强！你很漂亮！”上课时积极响应老师，休息时同她的朋友们大声聊天说笑，放学后，他们恢复以往的习惯，每天打半个小时篮球，每天发一条乐观向上的朋友圈给自己鼓劲。
也许她的心里还是很焦虑很不安，不过她相信妈妈，妈妈说她没卖盗版书，她就一定没卖盗版书。
吴世钊把苏黎送他的那本《我最爱的运动》带到学校，“这是苏晨曦妈妈卖的书，是盗版书吗？谁他妈瞎了狗眼？敢说它是盗版书？”
星期一，罗队长带回来第一天暂扣去做鉴定的那些书籍，请苏黎清点核对后，在归还物资清单上签字。
那天的书全部还回来，一本都没有被没收。
罗队长拿出《现场稽查报告》，然后开具了《现场处罚通知书》，他一起递给苏黎签字。
《现场稽查报告》里罗列了现场稽查找到的八本非法出版物和群众举报的九本盗版书。《现场处罚通知书》表示晨曦书院违规销售非法出版物，但是因积极配合调查，情节轻微，现给予警告处分，没收销售的非法出版物和非法所得，责令整改，责成停止不法伤害，消除影响。
看着看着，苏黎觉得自己快要气爆炸了，“罗队长，这不是事实，你心里明白的，你们心里都明白的。”苏黎看着罗队长，看着所有文化稽查队员。
罗队长依然镇定自若，“这是最轻的处罚！我建议你接受。”
“晨曦书院是清白的，没有销售任何盗版书，我不接受任何处罚，哪怕是最轻微的处罚，只接受没有销售盗版书的结论。”
“不接受是吧？那我就只有如实说明情况：法人拒不签收。你想好了，抗拒执法，问题可就大了。”虽然满满的威胁，罗队长却说得很轻松。
“好，我签！”苏黎拿起笔在《现场稽查报告》签收单上写下：不接受本次现场稽查报告调查结果，对报告所列举非法出版物和盗版书持有异议，不是本店销售的书籍。《现场处罚通知书》的上下联，她都写下：不接受本《现场处罚通知书》，晨曦书院没有销售非法出版物（盗版书），不接受处罚，请求召开听证会。苏黎签上自己的名字，写上日期，盖上公章。举起来放在胸前让小张律师拍照，然后，她撕下给自己的那一联《现场处罚通知书》，收好《现场稽查报告》，将其余的还给罗队长。
罗队长眯起眼睛盯着苏黎，“你确定要举行听证会？那至少要一个星期以后，人证、物证，证据确凿，听证会结束，只会给你更严重的处罚：罚款、吊销文化经营许可证甚至坐牢。”
“谢谢罗队长提醒，我确定我要举行听证会，这是我的权利！罗队长，我还要投诉你滥用职权。罗队长，还要继续贴封条吗？”
第58章 听证会 （一）
苏黎怎么也想不到，第一个公开发声支持晨曦书院的公众人士居然是王志。
前天晚上，在一个电视访谈节目里，王志忽然谈起晨曦书院，脸上挂着温柔儒雅的笑，“晨曦书院是我太太最好的朋友开的书店，从她十二年前筹备开第一间店到今天，我太太和我看着她走过的每一步，知道她付出的每一分努力，了解她的每一丝艰辛。她是个遗世而独立的美丽女子，一个坚强、勇敢、骄傲、还有点洁癖的姑娘。我相信她一定不会卖盗版书，晨曦书院一定不会卖盗版书。”
电视里的王志一如既往的清隽高雅，一字一句灿若莲花。
如果不是之前领教了他的肮脏和龌蹉，听着他对自己如此高的评价，听着他这么情深谊长的支持，苏黎大概会感动得热泪盈眶，深深地认同主持人给予他的评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苏黎不知他哪里来的信心坚信晨曦书院一定能洗刷清白，居然来这么一出情比金坚的戏。不过转念一想，如果自己被判有罪，他也可以再来一出真心错付、所托非人的心痛戏，无论怎样都是对他温润如玉的形象的最佳诠释。
可是，谁知道是不是他把苏黎踩进烂泥里，再优雅地伸出小手拉一把？
因为小舞以性格不合、感情破裂为由申请离婚，只字不提王志出轨的事，而王志坚持不离婚，法官自然就认为他们感情并未破裂，没判他们离婚。
出了法庭，王志面色深沉，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小舞要离开时，他忽然说：“小舞，我知道你是因为两个孩子，就算为了孩子，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因为书店走不开，苏黎没有陪小舞去法庭，听燕子讲完结果，心里很沉重。很难说小舞的决定是对还是错，她为了孩子而维护王志的形象，王志又会不会真的为了孩子浪子回头呢？
当然，经过这么一出戏，苏黎也不是那么肯定幕后黑手是王志了。他在文化圈、学术圈还是有点影响力的，他一说完，逐渐开始有几个有点话语权的人发言提醒，所谓晨曦书院卖盗版书事件还在查证阶段，并未下定论。舆论开始有些分裂，不再仅仅是苏黎的几个好友在为她奋力高呼，有些人也开始相信晨曦书院没有卖盗版书。
晨曦书院行政处罚听证会在文化局有LED屏的小会议室举行，让苏黎没想到的是王局长和小马坐在主持人的身边，她原来以为只会来一个分管图书的小领导。
听证会由法规处的工作人员主持，罗队长、他的助理和那个找到第一部盗版小说的稽查队员带着法律顾问坐在会议桌的一边，他们旁边坐着文化稽查大队的大队长和其他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他们身后还坐着没有出外勤的其他稽查分队长、部分执法人员和其他工作人员，他们密密匝匝坐满了两层。
而苏黎这边，只是小张律师、苏黎和带来做助理的张亚三个人。哪怕苏黎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这巨大的反差，还是让她有点紧张。
当苏黎来到文化局，表示不服罗队长的现场处罚，要求举行听证会时，接待她的工作人员用戒备和审慎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翻。在他眼里了，苏黎是来挑事的，没有比那份现场处罚更轻的处罚了，他不明白苏黎还要来闹什么。
小张律师也提醒过苏黎，这八本在晨曦书院找到的盗版书，虽然来自员工柜，可是毕竟是在店里找到的，没有铁证，晨曦书院很难洗清嫌疑。
今天，文化局仿佛下马威一般来这么多人旁听，不得不说还是有用的。从没经过这种场面的张亚吓得一直没敢抬头，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发抖。
罗队长的助理给每个与会者发了一份书面材料。
罗队长首先讲述了整个办案过程：接到举报，主动请缨赴现场稽查、现场检查的过程、查出违章事实以及相关物证。
他用LED屏展示了晨曦书院的违法物证：四份打了马赛克的举报信、八本被举报的盗版书、购物凭证、八本在晨曦书院现场罚没的非法出版物，最后是证人小英的会谈录像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