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俊梁忽然往后一靠,又看她的脸:“在我跟前你就非要这样笑?”
宁秋一愣,脸上那点笑容缓缓收了。
吕俊梁不再看她,转头看窗外,车水马龙的长街上,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头被卖报童撞倒了,气得满嘴在骂“小赤佬”。他记得以前宁秋也喜欢吃糖葫芦。
宁秋在对面也在趁机看他,他头发理得短短的,黑漆漆的,和黑色的警服相得益彰,耳廓那边根根分明。
她知道他能有今日都是一步步努力出来的,不想他陷在这困境里,马上又若无其事地开了口:“这样吧,你将我帮他们鉴定的古董资料给我看看,兴许我能帮上点忙。”
吕俊梁看过来,离座起身,出了门。
宁秋以为他去叫秘书,但很快他就回来了,亲手拿了一只厚厚的档案袋放在了她跟前。
她打开,迅速地翻了翻,忽然看见记载的古董出处,停顿下来。
怎么这么巧,这些东西居然全都是来自湘西的,还差不多是同一时期落入了这些人的手中。当时这些人找她鉴定是分开进行的,也就没在意,现在才发现中间有这联系。这么看来,这一桩一桩接二连三的死亡就不是偶然了。
还没来得及多说,突然听到办公室内的座钟接连几声敲打,宁秋发现时候不早了,连忙起身:“我要走了。”
吕俊梁从刚才就一直站在门口:“怎么了?”
“我师父病着,我得回去照顾。”
他没作声,看着她急急忙忙跑出了警察厅的大门,一头扎入了人流。
回去的路上实在有点急了,宁秋不小心摔了一跤,手磕在石子上破了道口子,一下子弄的鲜血淋漓。
手指上密密麻麻遍布着细小的伤口,她却视而不见,只是盯着流血的手指懊恼。
每个月的月尾都是要取当月最新鲜的头遍指尖血给师父做药引的,这期间受了伤,头遍血可就没了。
“唉……”她长叹一声,起身怏怏的往回走去。
【五】
方玉生的病来的古怪,医治的法子更古怪。
各种稀缺药材也就算了,竟然还需要人家收藏的金蚕琥珀,这也罢了,还需要宁秋每月的头遍指尖血做药引。
之所以是宁秋,是因为她特殊的体质。
她是天生的至阴体质,当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被方玉生破格收为唯一的弟子,据说这样的人都十分有才能。
也是到了方玉生重病之后,宁秋才知道这样的人还能给人治病。
又是月末,宁秋惴惴的取了指尖血给福伯送去,一直在外面等了许久,直到确定师父没有因为血的关系出事才放心回去。
过了两天平静日子,城中又有一个官员不幸死在了家中。
又是新的一个月到了。
宁秋这次是主动赶去了警察署,刚见到吕俊梁便直言道:“我觉得这事恐怕不是平常的谋杀。”
吕俊梁刚带人出警回来,解了枪按在桌上:“怎么说?”
“每个人都是突然七窍流血,这似乎是……被人下了蛊。”
“蛊?”吕俊梁皱起了眉:“宁秋,你也是读过书的,怎么会相信这种东西?”
“你不相信是因为你没有接触过,我接触这行久了,见的也多了,免不了要相信。”
吕俊梁的脸色丝毫不见缓和:“这次死的人与之前的那几个官员也没什么共同之处,唯一的共通点就是都是官员,所以我在想也许政府的仇人,兴许是保皇党、反革.命,倒没想到什么蛊的原因。要是真是那神秘的物事,怎么会用到政府官员身上来?”
宁秋摇了摇头:“你不妨顺着我说的查一查,要是实在不相信,就算了。反正我也只是想……”
吕俊梁抬头看着她:“想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又和之前那样轻轻笑起来:“想帮你,这也没什么不对吧。”
吕俊梁这次没再皱眉,只看着她。
宁秋知道他新式思想接受多了,很难理解自己的想法,也不多话,说了句“再说吧”就匆匆走了。
临出门的时候她悄悄往后瞥了一眼,他好像还在朝她这儿看着。
……
师父最近的身子似乎好了些,宁秋的那点担心也完全放下了。
这日小全突然神神秘秘的捧着一只琥珀来找她,“宁秋姐,您快看看,这琥珀能值多少?”
宁秋接过来一看,看到里面封着一只金蚕,顿时眼睛一亮,“你从哪儿得到这个的?”
“嗨,当然是收来的了。”小全平时会在民间收一些古玩来赚钱,算是外快,这次运气好,收了个琥珀。他跟着宁秋久了,多少知道这种东西很有价值,所以此时很是兴奋。
“宁秋姐,您给估个价呗?”
宁秋见他搓着手一副期待的模样,垂着眼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几块大洋递给他,“这块我买了,这个价绝对比市价高,你放心。”
“啊?您自个儿买?”
“嗯。”
傍晚的时候,宁秋兴奋的冲进了方玉生的房间,“师父,我寻着最后一块金蚕琥珀了,你的病肯定能治好了。”
【六】
吕俊梁终究还是来找了宁秋。
“我有点相信你说的话了,明察暗访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可能暗害政府官员的反革.命分子。”
宁秋给他倒了杯茶,看了看他的脸色,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最近其实看起来有点憔悴。
“不用急,会水落石出的,我之所以由此推测,也是因为之前那几位官员都去过湘西的缘故,他们的死状很像是中了苗家蛊毒发作的模样。”
“那你有什么办法?”吕俊梁问这话时声音有点低,因为离她有点近,他低头时,正好挨着她送茶过来的前倾的肩。
宁秋站直,没有看他,才能稳着往下说:“我可不了解这东西,不过我师父见多识广,应该会有方法。”
吕俊梁一口水没喝:“带我去见见他。”
去见方玉生的时候,宁秋心中是很忐忑的。她师父喜静,不爱被打扰,她擅作主张,自然不安。
方玉生照旧躺在床上,气色较过去好了许多,眼神清亮,盯着一身警服的吕俊梁看了又看,却不开口。
“方师傅,在下吕俊梁,是宁秋过去的……”他顿一下,看一眼宁秋:“同窗好友,知晓您在病中,特来探望,还望莫怪晚辈唐突。”
“宁秋的同窗啊……”方玉生看了一眼宁秋,点了点头,“还真有些般配。”
“师父……”宁秋闻言脸顿时红了,垂着头不吭声。
吕俊梁却好像没听见:“方师傅,晚辈今日来,乃是为了一件稀罕事,不知道方师傅知不知道蛊毒这东西?”
话音刚落,方玉生就咳了起来,但很快就平复过去,归为平静。
“这不是你们年轻人该问的东西,民国倡导科学,还是莫谈了吧……”
吕俊梁被这话一回,不好再说什么。
宁秋见状暗暗叹了口气,对他摇了摇头。
待吕俊梁离开房间,方玉生又是好一阵低咳,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抬眼问宁秋:“你喜欢这小子?”
“没有。”
宁秋立即否认,却惹来他一声轻笑:“是师父忽略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毕竟是个姑娘,还是要许个人家的。”顿了顿,他的语气蓦地严肃起来:“不过这个姓吕的小子不合适。”
宁秋垂着头不做声。
她没有告诉方玉生,自己以前在学校里跟吕俊梁的过往,如果不是遭逢变故又辍了学,他们本不该是这样。是她断了念想,是她一走了之的。
如今再见,她只想帮他,哪还有什么脸皮去想那些。当他吕俊梁是谁,放那儿等她的吗?像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只怕早就有了良配了。
面对抚养自己培养自己的师父,她没有办法也没必要反驳,只要沉默着接受就对了。
临走前,她给方玉生掖了掖被角,无意间瞥见书桌上放这个匣子,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竟幽幽透出一丝微弱的浅黄光晕。
“阿秋,指尖血记着明日送过来,既然找到琥珀了,为师希望能早点医好这副身子。”
宁秋收回思绪,恭恭敬敬的称是,退出门去。
【七】
吕俊梁后来没有再来找过宁秋,倒让后者有些不习惯了。
城里不太平,达官贵人那块儿的生意骤减,当铺里的入账比往常少了不少。小全便趁着这淡季开始对账,免的到年尾的时候忙不过来。
谁知这一对账竟发现了不对。他拿着账本凑到宁秋跟前,奇怪的问:“宁秋姐,你收的那些金蚕琥珀呢?除去你私买的那块,其余的几块哪儿去了?不是死当么?”
宁秋张了张嘴,正在苦思要如何回答,门外忽然慌慌张张的冲进来一个人,仔细一看,竟然是个警察。
“宁大朝奉可在?”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