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道时不时有人经过,连罗茗也来了一次,刚要开口,宴之峋抢先说:“你别说话,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
“……”罗茗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甩头离开。
又隔了一会,宴之峋也离开了,没回科室,而是去询问了下言出的情况。
正如言出的主治医生说的那样,言出被言笑保护得很好,全身上下只有几处擦伤和轻微脑震荡,给言笑做完手术不久,他就醒了。
重的是心理上受到的伤,回忆起车祸发生时的恐惧和对母亲还昏迷不醒的不安密不透风地堵住他的咽喉,以至于清醒后,他只是一个劲掉眼泪,哭声一点没发出来,第二天才能扯开嗓子哭。
宴之峋去病房那会,言出正被言文秀揽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直嚷着说要去见妈妈。
在言文秀的安抚下,言出渐渐止住哭声,眼泪还在掉,泪眼朦胧的,但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宴之峋的存在,他一顿,嘴角下撇,张开双臂,喊了声:“爸爸。”
宴之峋神经绷开,心脏也差点跳停了,他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听错,言出叫的是“爸爸”,这也是言出第一次开口叫自己爸爸。
他愣愣将他抱进怀里,言文秀见状离开,主动把空间让出来给他们。
言出没再哭了,但他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的,“爸爸,出出好害怕。”
宴之峋不想让他强忍住眼泪,“害怕就哭出来。”
发泄一通总比憋在心里好。
言出忙不迭摇头,“妈妈还没有醒,要是妈妈在梦里听到出出哭了,她也会害怕的,要是她怕到以后都醒不来了怎么办?”
宴之峋心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样,一抽一抽的疼,如果他安慰人的功力能有他毒舌的万分之一,这会也不至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只顾抬手轻轻抚摸言出的背,小家伙这两天瘦了不少,肩胛骨都凸出来了。
言出艰难止住哭腔,恢复到过去的称呼,“狗蛋,哭哭什么时候才能醒?”
宴之峋一顿,不知道在哄骗谁,“快了。”
之后那两周,罗茗作为言笑的主治医师,数次想要告知宴之峋她的身体状况,通通被宴之峋打断,然后借口离开,转头他就去了言出病房。
言文秀实在没忍住问:“小宴,这段时间你去看过言笑没有?”
宴之峋胸口又闷又堵,实话实说:“没有。”
站在病房外,不算看。
言文秀不明白了,“你不想看看她?”
宴之峋摇头,“我不敢。”
他当然想要见到她,更想用力抱住她,这是他从手术结束后涌出的贪婪的渴求,用的是贪婪,因为他很清楚,他现在不能这么做,她遍体鳞伤,他可能轻轻一拥,她就碎得不成样子。
说白了,他就是不敢进去。
言文秀更没法理解了,人活得好好的,也没缺胳膊少腿,他有什么不敢的?
“你还是赶紧抽个时间去看看吧。”
言文秀这几天一边察看着言笑的情况,另一边忙着安抚言出的情绪,两间病房跑了不下百趟,没合过眼,精气神糟糕到极点,头发乱蓬蓬的,脸干到皱纹看着都明显了不少,说话也有气无力,平白增添几分伤感。
“小宴,你再不去——”
她可能又要睡醒了。
其实言笑早几天就醒了,只不过那会病房里空无一人,她很快又睡了过去,这几天醒醒睡睡的,状态没有一开始这么糟糕了,骂人都有力气了。
当然骂得最多的是宴之峋,反反复复一句:“他人呢?我都这副样子了,怎么还不来看我?非得等我火化了,他才肯到我的骨灰盒前表演一段追妻火葬场?”
言文秀话还没说完,迎面刮来一阵风,人直接没了影。
“你再不去”这四个引人遐想的字,对一个近期神经尤为敏感脆弱的人来说杀伤力巨大,宴之峋身体里的血液就这样被搅动到沸腾,喷涌至大脑,阻碍了他仅存的理智和判断,下意识当她的情况急转直下。
这些天,他不是没有在脑海里设想过他们见面的场景:
她劫后余生,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同他相拥在一起,复合水到渠成,这也是电视剧里最俗套的桥段。
就像爱情本身,庸俗至极,又跟他的自尊心一样廉价,但他还是想要拥有。
也想要发生的车祸其实只是一个玩笑,那些碍眼的创伤并未出现在她身上,她的皮肤依旧细腻柔滑。想要她懒洋洋地靠在床头,见到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后,狠狠奚落他,“宴二狗,你怎么又哭了,好没出息哦。”
当然还存在着另一种可能性,以当事人的身份见证一场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
这是他不敢想象的,哪怕在四年前,被她分手后,当时他怨过她,恨过她,但他从来没有一刻产生过类似诅咒她不好过的恶毒念头。
平心而论,抛去那些怨恨,他还是希望她能好好的,至少不能比跟他在一起时过得更差。
这些,他猜测她并不知情——她总是低估他的深情。
深情?
这个词一蹦出来,他自己都忍不住发笑。
他真的深情吗?这难道不是男人千篇一律的自我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