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蛇趴在砚台旁打盹,尾巴偶尔扫过装朱砂的瓷碟,粉末溅在《名伶》的封底,留下串细碎的红点,像谁不经意间落下的泪。这蛇今天格外安静,从午后就守着这本书,连平时最爱吃的桂花糖都没兴趣,只是用鼻尖轻轻蹭着书页,像在辨认熟悉的气息。
“差不多该补好了。”赵文海对着书轻声说,指尖抚过修补好的书脊,那里的蓝布已经重新挺括,只是在“伶”字下方,还留着块浅褐色的痕迹——是上次夺灵人余党用红笔篡改戏文时,墨迹渗透布面留下的,像块洗不掉的疤。
他习惯性地往后翻页,想看看修补后的效果,指尖突然顿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
那里多了行字。
不是印刷体,是用毛笔写的小楷:“还魂草开花了”,字迹清秀却带着股韧劲,起笔的力道像极了牛爱花画符时的果断,收尾的弯钩却柔和得像母亲写信时的温柔,两种风格在最后一笔完美交融,仿佛两只手在纸上共同完成了这行字。
赵文海的心脏猛地一跳,指尖立刻按在纸页上。墨迹是潮的,能感受到微不可察的湿润,在灯光下泛着水光,显然刚写不久。他凑近鼻尖闻了闻,墨香里混着两种熟悉的气息——茅山藏经阁的檀香,和母亲梳妆盒里的桂花膏甜香。
“是谁写的?”他轻声自问,指尖在“开花了”三个字上反复摩挲。还魂草花期在清明前后,现在刚入夏,按常理不可能开花,除非——是长虫山枇杷峰下的还魂草田!父亲在插画里藏的“枇杷峰下有还魂草田”,难道那里的草违背时令开了花?
小黑蛇突然抬起头,对着这行字“嘶嘶”叫了两声,声音里没有警惕,只有种亲昵的雀跃,像看到了久别重逢的朋友。它用尾巴卷着赵文海的手指,往字上拖,蛇鳞的磷光在墨迹上泛出淡淡的绿,与字迹产生奇妙的共鸣。
赵文海想起牛爱花的回信,说“奶奶的陶罐里有你娘做的桂花糖”,想起母亲腐尸在海墓说的“我在还魂草里”,突然冒出个荒唐却又让人心颤的念头——这行字,会不会是她们共同写下的?牛爱花在茅山感应到还魂草田的异动,母亲的气息借着书页传递过来,在纸上留下这句跨越山海的话。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枇杷树的枝叶剧烈摇晃起来,叶片上的水珠被抖落,顺着窗棂往下淌,在青石板上连成串,“嘀嗒、嘀嗒”的声响在安静的书房里回荡。
“谁在外面?”赵文海抓起玄铁令牌,指尖的温度透过冰冷的金属传过来,带来丝安心。令牌背面的山海墓地图上,长虫山的位置正泛着淡绿色的光,与还魂草的颜色一模一样,显然那里有异常。
小黑蛇突然从他怀里窜出去,“嗖”地钻到窗边,后腿蹬着窗台站起来,对着长虫山的方向仰头嘶鸣。这一次,它的声音里没有平时遇到邪祟的凶狠,只有种委屈的呜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亲人,既想靠近又不敢上前。
赵文海慢慢撩开窗帘一角。暮色中的长虫山被层薄雾笼罩,枇杷峰的轮廓在雾里若隐若现,像个模糊的剪影。山脚下的石板路上,有个小小的身影正往博物馆的方向走,穿着件蓝布衫,梳着两条麻花辫,手里拎着个竹篮,篮子里露出半截还魂草——身影太模糊,看不清面容,却让他想起两个最亲近的人。
是母亲年轻时的模样,还是……牛爱花?
他刚想推开窗户,那身影突然停在枇杷树下,抬起头往书房的方向望了一眼。尽管隔着雾,赵文海还是感觉到道温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母亲生前在灶台前看他的眼神,又像牛爱花临走时回望他的目光,两种温暖在此刻重叠,让他喉咙发紧。
“是你吗?”他轻声问,声音被风吹散在暮色里。树下的身影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放下竹篮,转身往长虫山的方向走去,蓝布衫的衣角在雾里一闪,就消失了,像从未出现过。
小黑蛇还在对着窗外呜咽,尾巴不停地拍打窗台,像在挽留。赵文海低头看时,发现竹篮被留在了树下,里面的还魂草新鲜得像刚从田里采的,叶片上的露珠在暮色里闪闪发亮,与书里“还魂草开花了”的字迹遥相呼应。
他把《名伶》合起来时,书脊发出“咔嗒”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低头一看,颗还魂草的种子落在青石板上,外壳已经裂开道缝,露出里面嫩绿色的芽,芽尖顶着点晶莹的水珠,像颗刚睡醒的星。
种子的裂缝里沾着点熟悉的粉末——是母亲腐尸的绿汁与还魂草粉的混合物,赵文海在海墓主棺室的碎陶片上见过这种粉末,是能滋养还魂草生长的灵物。
“还魂草开花了……”赵文海捧着种子,突然想起父亲在插画里藏的“枇杷峰下有还魂草田”。开花的不是普通还魂草,是那片被母亲和牛奶奶守护的草田!夺灵人余党在找的不仅是碎陶片,更是能批量培育还魂草的方法,而这片草田,恐怕就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他走到后院,将种子埋进早就备好的陶盆里。泥土是从枇杷峰下取的,里面混着父亲下葬时的骨灰,和母亲还魂草叶的粉末,是最适合还魂草生长的土壤。种子刚接触到泥土,嫩芽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了些,像在回应这片土地的召唤。
小黑蛇趴在陶盆旁,用鼻尖轻轻蹭着盆沿,蛇鳞的磷光与嫩芽的绿光交织在一起,在暮色里织成层薄薄的结界。
回到书房时,那行“还魂草开花了”的字迹已经半干,墨色在灯光下变成深沉的黑,却在笔画的间隙,透出淡淡的绿,像还魂草的汁液渗透了纸页。赵文海突然注意到,“花”字的最后一笔,比其他字更深些,墨色里藏着个极小的符号——是茅山的“平安符”,也是母亲戏服水袖上的暗纹,是她们共同的标记。
他把《名伶》放进樟木箱,与母亲的玉佩、父亲的信、牛爱花的回信放在一起。锁箱时,突然听到里面传来“窸窣”的轻响,像是种子在里面发芽的声音。赵文海笑了笑,对着箱子轻声说:“等明天,我们就去枇杷峰看看。”
夜色渐深时,赵文海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窗外的枇杷树安静下来,只有偶尔落下的水珠提醒着他,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小黑蛇蜷缩在他的枕边,嘴里还叼着片从竹篮里叼来的还魂草叶,在梦里发出满足的轻响。
他摸了摸胸口的玉佩,两块半合二为一的玉在夜里泛着温润的光,“殷”字和“山”字的纹路在光里流转,像母亲和父亲的手,在轻轻守护着他。赵文海突然明白,这行未干的字迹,这颗裂开的种子,都在告诉一个消息:还魂草田的秘密即将揭开,而那些他思念的人,从未真正离开。
明天,该去长虫山了。去看看开花的还魂草,去看看父亲藏在插画里的草田,去看看母亲和牛奶奶用一生守护的地方。或许在那里,能找到对抗夺灵人余党的关键,能找到那句“还魂草开花了”背后的全部真相。
陶盆里的还魂草芽在夜里悄悄生长,顶破了更多的种壳,嫩绿的叶片朝着月光的方向舒展,像在迎接即将到来的黎明。书房的樟木箱里,《名伶》的书页轻轻颤动,仿佛在应和着这无声的生长,将所有的牵挂与守护,都藏进了这平静却暗流涌动的夜色里。
秋老虎肆虐的午后,博物馆的空气像团浸了油的棉絮,闷得人喘不过气。赵文海正在给密室的青铜锁上油,指尖刚碰到锁芯的“山”字纹,就听到腰间传来“嗡”的轻响——是挂在钥匙串上的摸金符,不知何时开始发烫,隔着粗布腰带都能感受到灼人的温度。
这符是父亲留下的,黑檀木质地,正面刻着“摸金”二字,背面是简化的山海墓地图,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发亮。平时它总带着点温润的凉意,像块贴身的老玉,此刻却烫得吓人,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
“怎么回事?”赵文海解下钥匙串,摸金符的温度已经高得烫手,符面的木纹里渗出淡淡的红,像有血在里面流动。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名伶》封底掉出的还魂草芽,此刻正在窗台上的陶盆里抽枝,芽尖朝着密室的方向倾斜,像在指引什么。
小黑蛇从博古架后窜出来,对着摸金符弓起身子,蛇鳞的磷光比平时亮了三倍,喉咙里
发出“嘶嘶”的警告声——是遇到强烈邪祟时才有的反应。但这次的警告里,还带着种奇异的急切,尾巴不停地拍打地面,像在催促他做什么。
赵文海咬着牙捏住符身,指尖立刻被烫得发麻。符面的“摸金”二字突然褪去,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篆文,笔画扭曲缠绕,与海墓主棺上的尸脉纹路一模一样。最中央的四个字格外清晰:“以血为引”,墨迹红得像刚凝固的血,在符面上微微颤动,仿佛要从木头上浮出来。
“以血为引……”他的喉结滚动着,突然想起母亲腐尸在海墓水牢说的话:“殷家血亲的血,能激活灵核的真正力量。”当时她的绿瞳里映着主棺的影子,指尖的血珠滴在灵核上,曾让整个墓室亮起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