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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骨灯_新绿【完结】(66)

  他苦笑,从喉咙里挤出一缕沙哑:“众……卿……爱卿何在?”

  铁鞭猛击地面,守卒叱斥:“闭嘴。”

  尚钰举起卷宗,声如平钟,清越而遒劲,压下嘈杂。

  “前帝姬玉,逆乱国政,诬沈家以血咒,陷沈夫人为回魂之命;延援支援,致镇北大将军沈昱霁及七千将士战亡;纵火静慧寺,焚死高僧二百三十七口,震慑异议;欺百姓、惑朝堂,祸乱天下。今昭德二年腊月初八,依宗正制以皇族罪律论处——废除帝籍,褫夺宗祀,标为庶籍;先示众三刻,后交北镇大狱,充流安寒州,永世不得回中原一步。若途中越狱,格杀勿论。”

  话音落,台下爆发山呼:

  “痛快。”

  “奸皇该杀。”

  姬玉被押得磕首于雪,他嘴唇颤抖,半晌挤出一句:“孤——孤或有过,然——然孤终归是天子,你等怎敢……”

  陈旷冷叱:“以天子之名行人屠之罪,你不配言天子。”

  林建亦厉声:“静慧寺烈焰时,你可曾念百姓?边疆兵马倒毙沟壑时,你可曾念忠魂?今日便莫再作威作福。”

  姬玉眼底闪过怨悔与狰狞交错的光,终咬紧牙不语。

  齐安执紫檀折扇,自人群后凌风踏雪而上,拱手朗声:

  “墨羽子齐安,奉国命共勘血咒。本座取天星投影、火试阴脉,证沈夫人清白,亦证前帝造伪惑众。此为供诊石册,随案封存。”

  伏桓、卞离亦依次呈碑拓与罗盘铭影。尚钰传于大理寺吏录档,转示百姓。有人高声读出:“沈家无咒,沈夫人无回魂命命格。”顿时群情沸腾,呼声更胜。

  老农扯破喉咙:“沈家守土三百年,何来血咒?奸皇该斩。”

  茶棚说书先生挥醒木:“诸位,旧事有报,善恶终分,此证就是公道。”

  木台前,忽有年轻铁匠跃出,擎起百炼钢锤,喊:“姬玉,我叔父在北疆守城,等援兵十日未至,箭尽粮绝,埋尸沙沟,你可知他死状?”

  姬玉面色苍白,唇角抽搐,说不出话。

  又一位灰衣女眷哭喊:“我夫君随沈昱霁将军驰援,被围城中。尸骨无存,是你拖延军粮,害他死在西戎刀下。”

  声声泣血,似锥入骨髓。姬玉睫毛颤,如老兽濒死,浑身抖得厉害。他欲开口,喉间却只有嗬嗬干响。

  尚钰高举右手,示意肃静:“百姓冤情已陈,罪官已录。为防再起谣诼,本王将择日于东市设碑,雕刻此案实录,永镇妄言。”

  人群爆发出雷霆般掌声。

  铜漏沙沙落尽,第一刻。姬玉膝前雪已融成泥,寒风掀起囚衣,他瑟缩如漏网之鱼。第二刻转漏,雪势更急,飞絮般打在他枯黄脸颊,他却呆滞无觉。第三刻将尽,钟鼓齐击,声震四阙。狱卒上台,押姬玉入囚车。

  百姓往两侧散开,却仍投以唾骂。姬玉被压在车窗,看着那张张或愤怒或鄙夷的面孔,眼神渐渐空洞。车辚辚远去,雪尘扬起又落下,将车辙慢慢填平。

  木台上,只余尚钰与静思宇。静思宇长舒一口气:“总算了结。”

  尚钰凝望远处被雪覆没的车影,缓声:“国之乱源,未必只一姬玉,然今日已给百姓交代,余孽再起,也难煽其势。接下来重在修复民心。”

  静思宇颔首:“我大理寺会连夜梳理诬狱案卷,将被牵连之人一一昭雪。”

  尚钰回身下台,雪停,云开,一线残阳从云罅洒下,映红他的衣襟。城墙阴影中,冷羽现身行礼:

  “摄政王,兰亭苑来信:夫人已备好祭文,明日辰时要与将军共赴镇北军冢,祭沈昱霁烈魂。”

  尚钰微微一笑:“替我回禀——放心去吧,永夜无雪不相逢。朝堂有我。”

  冷羽领命而去。尚钰抬首眺四野,千里银装,乾坤似被洗净。新朝的新雪,铺出一条漫长而艰难的复兴之路,却再无人能以血咒乱世,再无人能以皇名肆虐。

  他低声自语,似是说给风,也似是说给那逝去的旧日:“以雪为鉴,以民为根,愿我玄渊,永无暗

  火。”

  第57章 除夕夜边关年宴

  子时未过,北境腊月的风裹着碎雪漫卷旷野。边防旧营外,一条新凿的石阶沿着山脊盘旋而上,台阶尽头,松柏垂覆,万顷白茫中突兀立起一方墨色陵园。陵园正中最醒目处,一座三丈高的黑金石碑笔直擎天。

  【镇北大将军沈昱霁之墓】

  碑身两侧,以鎏金篆体镌刻七千四百三十一名殉国将士姓名,列阵成军,宛如昔日号角。碑后连绵殒魂冢丘,松柏间旌幡猎猎,似在为远去的灵旗守夜。

  沈昱宸着墨蓝常服,长靴没入雪痕,抬手拂去碑顶薄雪,指腹摩挲那三个大字,声音低沉:

  “哥……我来看你。”

  他俯身摆上清酒、脯肉和沙场带回的残月弯刀。“血咒已破、奸皇已废,沈家洗雪了这百年的血咒;北防重筑,西戎退三百里。你若还在,该笑得多痛快。”

  桑晚凝携花素、花莹奉上香束,盈盈施礼。她静立风里,斗篷襟角被猎风扬起,映得那张温婉面庞愈发坚定。

  沈昱宸忽转身,唤她:“晚凝,过来,和哥哥说句话。”

  桑晚凝微怔,缓步近前。她将三柱清香插入雪坎,屈膝跪下,柔声:

  “哥哥,我是晚凝,儿时一面,我竟不记得。但缘分渡我入沈家,自当承你夙愿。我与昱宸会护这山河、护沈家,也护那七千英魂岁岁香火。望你在天之灵,无忧无憾。”

  香烟袅袅,与北风交织,似回以无声慰藉。

  风声里,桑晚凝轻啜一口寒风,侧眸问:“阿宸,方才你说哥哥儿时曾同我议亲,可否与我细述?”

  沈昱宸笑意苦涩,抬手掸去她肩头雪屑:

  “那年你不过七岁,慈西柳堤的春灯会。哥哥随父守备南楚,与令尊对弈闲谈,你穿一件鹅黄小衫,抱着糖画蹲在桥头看放河灯。哥哥走过去,逗你,说‘小姑娘,可愿随我去看更大的灯海?’你点头又摇头,说娘亲要你守桥等她。哥哥就笑,说‘那便待你长大,我亲自带你去看天下锦灯,可好?’你眨着眼,问他‘要用什么换?’他随口答:‘娶你为妻,便常伴灯海。’你竟说:‘那我要一颗最大的糖心儿。’于是哥哥跑遍长街买来一串蜜莲子,算是订礼。”

  桑晚凝眼眶微热,轻握拳抵唇:“原来真有此事。怪不得我年少常梦见一条长长灯河,却看不清人的面。”

  沈昱宸低笑,却带哽意:“天作弄人,你终进了沈家门,只是换了新郎。”

  “我不悔。”桑晚凝缓缓摇头,“若哥哥在天有灵,当也愿你我携手守这锦灯山河。”

  沈昱宸掏出一只羊脂玉盒,放于碑前。盒中是两截旧箭矢、一方残破虎符。他凝眸道:

  “这是我与哥哥出征前立誓之物,如今誓言半残,我以另一半与晚凝共立。”

  他拉起桑晚凝手,掌心放进半枚虎符:“此符为‘守’。”

  桑晚凝反握住他指尖,另一只手覆在墓碑冰冷石面,郑重发声:

  “以昱霁哥哥殉国之魂为鉴,我桑晚凝誓与沈昱宸同守玄渊,护军民,护天下。”

  风忽卷过松林,长吟似号角回荡。花素、花莹、随行亲兵皆跪下,高声随念“共守玄渊。”

  松针簌簌落雪,落在碑前香火上,“啪”地炸出赤星,像兄长含笑颔首。

  仪程既毕,众人于祭堂外退下,只留两人倚碑而坐。沈昱宸取壶斟酒,递给桑晚凝一杯:

  “北地烈酒,入口如火,与你暖身。”

  桑晚凝啜一口,辣得眸子泛雾:“好烈!”

  沈昱宸仰头痛饮,笑声被风割成碎碎低哑:“哥哥在时,总说打下西域月牙泉,要我以最甜的葡萄酒给他敬功。我未能如愿,却让他埋骨荒漠,如今陵碑立成,我仍欠他一泉月酒。”

  桑晚凝抬手轻抚他眉间川纹:“阿宸,未竟之愿,我们一起续。等春雪融,葡萄沟便苏醒,咱们启程取酒,沿途放千盏灯,到泉边敬哥哥,再敬玄渊百姓可好?”

  沈昱宸眼底翻涌热潮,一把将她拥入怀,低声:“好,只要与你同在,再苦的路都甘。”

  他忽俯首贴她耳畔,呢喃一句:“我会比哥哥更长久地守你,守此天下。”

  桑晚凝眸光微颤,轻应:“我信。”

  正谈间,远处军帐火把骤明。副将李荣领一队亲兵快步而来:

  “将军,边防工事已竣,需您署押呈文,明晨可奏京。”

  沈昱宸应声起身:“好,我这便去。”回首望向碑前,郑重作揖,“哥哥,边关安固,我与晚凝先告退。”

  他执桑晚凝手,与李荣并肩穿松林。漫天飞雪被火把映成金碎,夫妇二人背影被拖得修长,如并肩的双剑,一柄铭“守疆”,一柄刻“护民”,在新雪覆土的天地间熠熠生辉。

  碑前香火将尽,最后一缕青烟蜿蜒直上,与满天雪光交织,在高阔北境苍穹里,描出一个温暖而庄严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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