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宇又用鼻子嗯了一声以示回应,然后端起手里的茶缸子一饮而尽。
“你现在去她家里一趟,问问她家还卖不卖烧鸡?要是卖,给我带回来一只。”
“她家早不卖了。”谢宇觉得父亲应该知道这事。
“卖不卖的,你去一次。”谢德庆的语气有点冷,谢宇回头望去,谢德庆正隔着圆桌盯着自己,目光里写满了威严——这是一道命令。
谢宇转过头,噘着嘴鼓捣了一会窗台上的几盆烂花,才转身离开家,向范姨家走去。此时是晚上五点五十分,天还没彻底黑透。谢宇手插兜,闷着头吭哧吭哧向前走,心里憋着气,他明知道范姨从去年开始就不卖烧鸡了,而且全县的人都知道,他不明白父亲安排自己去范家非去证明一个否定的答案是为了什么。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谢宇来到了范丽君家门口。
可是门开着。
谢宇蹑手蹑脚来到门口,轻敲了一下刷着红油漆的铁门,“范姨,在家吗?”
无人应答。
无人应答,门却开着。
谢宇向里探了一步,又问:“我是小宇,范姨你在家吗?”
屋里还是没声。
谢宇的脚不自觉地继续往里走,经过灶房,谢宇的目光瞟向内屋,那道门也是四敞大开的,从里边传来一股略略刺鼻的味道。
这个味道,让谢宇想到了母亲。
他一点点蹭到内屋,等到屋里的一切尽收眼底,他木讷地定在了原地。
一个赤条条的女性裸体背对着他倒在床上,后脑洇出的鲜血,将头发紧紧贴附在头皮上。这是十岁的谢宇,第一次看女人的裸体,他还不懂得“娇嫩”、“光洁”、“小巧”这类词语的含义,他所感知到的只有恐惧。
但是,半分钟后,谢宇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裸体不像是范姨那般高大,再向前走几步,谢宇看到了那裸体的侧脸,果真不是范丽君,是范丽君的女儿,也就是谢宇的同学,孙笑笑。
谢宇突然有点恍惚,周遭一切的声音都静了下来,他向孙笑笑走过去,走三步,摔两步,最后踉踉跄跄来到孙笑笑面前,他用手摸了一下她的后脑,湿乎乎的,自己的手上也沾满了鲜血。然后他颤抖着把孙笑笑翻到了正面,平坦的女童身躯映入眼帘,谢宇觉得此时连呼吸都是一种煎熬。
“孙笑笑,你怎么了?”谢宇轻轻唤了一声,但孙笑笑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谢宇又用手摇晃了几下孙笑笑的裸体,但孙笑笑的眼睛一直闭着,任由谢宇支配。
这一瞬间,谢宇想到了老师告诉自己的110,或者是120,他想冲出去打电话,但两条腿已经迈不动了。他要救孙笑笑,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就在这时,谢宇余光看见门口突然站着一人,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与此同时,范丽君几个大步冲到床前,一把抱住孙笑笑,双手在女儿脸上、身上反复摩挲,最后胡乱从床上抓起一个床单,将女儿裹住,背在身上向外跑。范丽君这时才注意到坐在地上发愣的谢宇,一向慈眉善目的她此时五官也变得凌厉,而后她恶狠狠瞪了一眼谢宇,急匆匆抱着孙笑笑出了门。
谢宇还在恍惚,他又一次望向床上,孙笑笑血淋淋的裸体仿佛还躺在那,虚虚实实,不曾散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记得到家后父亲谢德庆依旧坐在那圆桌旁,用一种询问和嘲笑的目光扫视着自己,而自己一句话没有说,他知道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是答案。
那么问题是,父亲在让自己去之前,他知道孙笑笑的事吗?
谢宇不敢想这个问题,他感觉自己病了,急匆匆回到偏房钻进了被垃圾填满的床上,眼睛注视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因为那里也有孙笑笑的裸体。
大约到了十点多,门外有人敲门。谢德庆披上衣服去开门,站在门口嘀咕了几句,便领着两个人来到了偏房,拉开门直接走了进来。谢宇拉开管灯,揉了揉眼睛,面前站着两名绿制服警察……
“咻——呼呼呼——”火车驶出隧道,也将谢宇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突然皱了皱眉,用手捂住胸口揉了几下,然后站起身来,穿过拥挤的过道,进了车厢连接处的厕所。
几分钟后,谢宇提上裤子,站在洗手池旁洗手,突然他的身子定住了,一口鲜血猛地喷溅到镜子上,整个人栽倒在便池旁。
青矾绿的原野中,火车呼啸声、杂乱的笑骂声、吃泡面的吐露声交杂着,没人知道厕所里有一个落寞的少年,正需要世人的帮助。
作者的话
朱子侨
作者
05-
21
欢迎大家交流《无可奉命》,多多投推荐票!感谢。
第15章 2018年12月31日星期一
2018年12月31日星期一
“一个咳嗽不止的病人去医院开药,医生开了一堆中药让他回去吃,他问医生,这是治疗咳嗽的吗?医生说不是。”
“为什么?”
“对,他也问医生为什么,医生说这是泻药。”
“……”
“然后他问医生,你为什么给我开泻药?医生说,这回你看看,你还敢咳嗽吗!”
电话里的李丽春笑得直不起腰。
周全在家中沙发上窃喜,李丽春能被自己逗笑,他很有成就感。顺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杯红酒,抿了一口。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李丽春的笑逐渐变成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坏笑。
“笑什么,你介娘们没安好心。”
“你是不是看过基耶斯洛夫斯基三部曲的第一部,《蓝》”
周全怔了一下。
“那是朱丽叶比诺什死去的前夫给她讲过的笑话。”
周全笑了,在白原这五线城市,随口说出一法国小众影片,能和自己有共同话题的,估计也只有李丽春了,仿佛这是他们共有的小默契。
窗外有人放起了烟花。
“你那边有烟花吗?”周全问。
“嗯……没有,刚才有,但是不多。”
周全望着窗外的烟花,心里有些酸楚,他觉得这样的美景要是能和李丽春一起看,就完美了。
“你喜欢烟花吗?”周全望着窗外,对着电话里问。
“当然喜欢,我想去海边放烟花,从小就有这个梦想,但一直没实现。”
“哦,要是有机会,我带你去。”周全说完,心里开始狂跳。
然后咒骂自己——你听听,自己说了句什么玩意?
李丽春沉默了几秒钟,发出了一声让人不易察觉的叹息。然后说道:“周全,其实我今年还有一个遗憾。”
“你说。”
“陈锦阳死的那天,你到底在哪,能不能和我说句实话。”
周全抬手捏了一下自己鼻子,原来李丽春一直不相信自己那天在家。
“我的确去了三河路。”
李丽春的呼吸声有些沉重,问道:“所以,你做了什么?”
“我去找人。”
“谁?”
“许德泰。”
“许德泰?”
“对,我告诉他不要再害你。”
“所以你找的人,不是陈锦阳?”
“不是。”
“那为什么我出院那天,警察会找你?”
周全晃杯子的手停住了,“因为是我高中同学,所以问了我一些关于陈锦阳性格、习惯、爱好的事情。”
“没有别的?”
“你是不是还怀疑是我杀了陈锦阳?”
电话那头李丽春沉默了几秒钟,切换回刚才调皮的语调:“不,我相信你,领导。”
“不要相信我,你应该相信证据。”
“但是视频里的那个人,很像你。”
“你说得对,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李丽春没有再问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周全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关浩,一想到关浩和许德泰是哥们关系,他就隐隐有些不安。
“春,你是不是说过,许德泰曾经说他公安有朋友?”
“对,说无论他做什么,都有人保他,怎么了?”
“没事。”
周全倒吸一口凉气,这么看来,保许德泰的人,正是关浩。
“你想什么呢?”
“没事,还有三个小时就是新年元旦了,你有什么愿望?”周全故意换上轻松的语气。
李丽春想了想说:“我想,希望自己过得好一点。”
周全听完,心里有些绞痛。
“对了。前几天许德泰跪在地上哭着向我道歉,说车祸的事。但后来我又提出协议离婚,他答应我过几天,再走一遍程序。”
“所以,还要有30天冷静期是吗?”
“嗯。”
周全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呢?你的新年愿望?”李丽春反问。
“我也希望你过得好一点。”
电话那头是无尽的沉默。
良久。
“谢谢领导,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