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咣咣——”突然,一阵急促的砸门声从电话里袭来!
“什么声?!”周全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眉头拧成了麻花,耳朵紧紧贴在话筒里,像是要沿着电话信号穿过去。
李丽春在电话那头静止了一秒钟。
催命般的砸门声又一次响起。
“我一会给你回……”李丽春急匆匆挂断了电话,声音听上去是很焦急和烦躁,但周全却从中听出另一种情绪,是恐惧,熟悉的恐惧。
一定是许德泰!元旦的前夜,他依旧不放过自己的妻子,凌辱她、霸占她、控制她,把她当成牲口、畜生、动物一样对待!
周全像一头愤怒的狮子,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棉袄,然后将那柄水果刀塞进里坏兜里,冲了出去。来到大街上,他顾不得什么监控不监控,叫停了一辆出租车。
“去三河路!美景裕都!”
司机扣下计价器,启动了车子,疾驰而去。
窗外,烟花绚烂,阵阵喧闹。
周全望着窗外,思绪飞到了501房间里,此时的李丽春在干什么,拼命抵抗?她会不会被许德泰打伤?这个小女人究竟还要独自面对多少生活强压给她的残忍和不堪?她那么坚强,坚强得让人心疼。她又那么的软弱,软弱得也让人心疼。
“如果她能有蒋婧瑶一半的家境,会不会就不需要生活得那么辛苦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突然冲击到周全的脑海里。
那个女人,已经好多年没有记起。
因为“枫叶山事件”,周全高考彻底考砸了,也没有复读的心思,但好在后来屠玲对周全免于起诉,这很莫名其妙,而且当初报警的人,并不是屠玲本人。屠玲对警察说自己是自
愿,周全的一切行为没有违背她的意愿。而且她拒不配合警方调取精斑,拖了半个多月,导致证据不足。最后警方无奈,以双方达成和解书作罢。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屠玲一直能拿捏周全的重要原因。
屠玲自认是救过周全一命。
可是,在学校师生的眼中,周全一定是用了什么手段逼着屠玲这样做,曾经风光一时的三中学霸,沦落成了人人喊打的强奸犯,是被唾弃的落水狗。他想立刻离开白原,离开这个伤心地。
江北工程技术学院,收留了他,一所外地偏远的三本大学。
但也是江北工程技术学院,让周全见识到了前半生最肮脏、最荒秽、最恶浊的地方。
五栋九十年代的混凝土锌灰色教学楼,四栋红砖老宿舍楼,外加两个大锅饭食堂、一个矮平房图书馆、和一个沙地操场,所有楼梯的外墙都因年久失修而脱落了不少,无论是教学楼还是宿舍楼,里边除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学生,还有蟑螂、老鼠、蜈蚣。
潮湿逼仄的八人寝、生锈失灵的水龙头、黑暗嘈杂的走廊,周全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认识了蒋婧瑶。
“为什么我们学校和别人家的三本不一样?”大一校学生会第一次集体开会,周全就注意到了这个敢于发言,一身名牌装束的文艺部部长。
长发、娇美、婀娜,一米六九、声乐九级、钢琴十级,一切的元素都在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她就是文艺部部长的不二人选。
“说白了,咱都三本,都是家里掏大价钱来的,但是人家三本学校,各种设置应有尽有,学校堪比博物馆,我们这学校就不能往基建方面多投入投入,你说是吧,主席?”蒋婧瑶说完把目光投向校学生会主席周全。
不等周全表态,蒋婧瑶继续说:“所以我建议,我们学生会应该联名逼宫校办,把楼体翻新翻新,谁家花钱来这住八人寝啊,我说要自己出去租房子住,学校还不同意,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刚入学没俩月,蒋婧瑶家境在全校就传开了,父亲是生意人,手里有一家农产品销售集团,和三家养殖场,母亲是一家外企副总,年薪近四十万。全校学生都说,在江工院,蒋婧瑶就是第四副校长。
蒋婧瑶技惊四座的讲话,给周全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虽然当天没有表态,但蒋婧瑶的几句话还是戳了他的心窝子。他是谁?他也曾经是天之骄子,他是白原市师范学院附中霸榜三年的战神,他是白原市三中唯一的保送生,也是整个白原市所有高中的神秘传说。
当然,一切都叫“曾经是”。
第一天背着行囊来到江工院,看到面前这番景象,周全心里的忿恨和屈辱不比蒋婧瑶少。但是他没资格叫嚷,从小到大,他学会的只有低头苦读,没有唤不公的资格。
况且,一个强奸犯,有什么资格?
能到江工上学,已然是天大的恩赐。
刚入学的那段日子,蒋婧瑶无疑是耀眼的,周全也很难不注意到她,但周全所有精力却花费在了疲于应付屠玲。
这一年,屠玲几乎隔三差五的就会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去高济市找周全。目的只有一个,逼着周全做自己的男朋友。当时的周全怎么也想不明白,半年前那个被自己强奸的女孩,怎么能摇身一变,成了奋不顾身的爱情女斗士。
“我对你做过那种事,你怎么会揪着我不放呢!”
“你在爱情里做数学题呢?非求个解!如果你一定要答案,那我应该得了斯德什么综合症。”这是屠玲最后的回答。
自从“枫叶山事件”后,周全对屠玲是有愧疚的,这种愧疚就像梦魇时时缠绕在周全的心头。他也并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兽性大发那天控制不住自己,一切的一切,他都是清醒的。所以他曾发誓,自己这辈子欠屠玲的,屠玲提任何要求自己都会答应。但是,娶她,是万万不能的,他不能骗自己,也不能骗对方,不爱就是不爱。
见久攻不下,屠玲从大一下半学期开始到高济的次数减少了,毕竟一趟往返火车费用,抵得上她半个月的开销。也就是在这时,周全和蒋婧瑶开始熟络起来,大一下半学期开学不久,周全终于牵起了蒋婧瑶的手。
一个学生会主席,一个文艺部部长,一个学霸,一个富家女,两个人很快就成为了大学里炙手可热的话题。在周全眼里,蒋婧瑶是热烈的,是怒放的,是有生命力的。他思维缜密,但有点闷,蒋婧瑶不是学习的料,但爱笑爱闹。那时的周全坚定地认为,蒋婧瑶就是自己这辈子非娶不可的那个女人。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真正折磨自己一辈子的女人,出现在十一年后,如果说蒋婧瑶是热烈的,怒放的,有生命力的,那李丽春就是含蓄的、纯白的、坚韧不屈的。
而事实是,直到最后,周全也很难用一个词,能概括李丽春在自己心里的样子。可命运但凡能垂涎一点周全,就不应该让他遇到后来的李丽春。
然而,六个月后,蒋婧瑶消失了。
没有任何征兆,无影无踪。
蒋家人连夜赶到学校,寻不到女儿,哭着报了警。警察将整个高济市翻了个底掉也没找到蒋婧瑶,甚至还把周全带到所里问话。几天后,大家在蒋婧瑶寝室床板缝隙中找到了一封遗书,没有人会想到,平日里一度让人觉得奔放热烈的蒋婧瑶,其实常年患有抑郁症,这件事就连一向疼爱她的父母都不知道。
蒋婧瑶终究是忍受不了人生的虚无感。过于殷实的家境让她觉得自己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无意义的,昂贵的衣物、奢侈的首饰,这些都是唾手可得的。从出生的那天起,蒋婧瑶就不明白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因为她所有的努力,都不会带来预期的成就和结果。或许只有死亡这一件事,是她唯一能靠自己“努力”得到的成就。
读着蒋婧瑶的倾诉,周全万念俱灰,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蒋婧瑶为他买的一件米色风衣。
回忆到这,周全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硬生生将自己拉回了现实。
再次望向窗外,距离三河路很近了。不知道为什么,周全冷静了下来。他想到李丽春曾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将许德泰惹怒,否则不堪设想。自己今天这样冒失地去和许德泰对峙,许德泰会再对付完自己,再将怒气撒在李丽春身上吗?如果那样,果真是“不堪设想”。
在公司楼下拉横幅?在李丽春租的房子楼道里大喊大叫?再次将李丽春推到马路上被车撞死?这些不是幻想,是之前都发生过的事情。周全已经和自己的内心达成过共识,许德泰这样的人,想制止他的恶,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死。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损招”能制止此时正在施暴的许德泰?思来想去,自己很聪明,但也仅仅是个没用的聪明人,在李丽春此时遭受痛苦的时候,自己什么办法都没有。
“师傅,掉头。”
“啊?”
“掉头。”
“去哪?”
“随便。”
司机皱着眉将车掉了头,沿着来时路开回去。
“小伙,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四个字倒是提醒了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