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中?你说白原市第三中学啊?”
谢宇点点头。
“你瞅你这地方,还不远不近的,我是拉你还是不拉你啊!”男人脸上为难了。
“多钱?”
“这天能拉活也属实不容易,这么的吧,本来我想回家的,最后拉你一趟得了,你给三块五吧。”
谢宇听完缓缓从兜里掏出两张纸币递过去,“给你四块,现在就走。”
痦子男一愣,伴着哈气挤出一丝笑,“好嘞好嘞,来吧,上车吧,哎呀,我跟你说还真不是差你这五毛钱,”男人边说边用袖子给谢宇擦了擦座位,“我真是着急回家,姑娘写作业不听话,媳妇催得紧。”
谢宇上了车,痦子男还是有点受不了这少年身上的味道,不由得筋了一下鼻子。
“不是,该说不说,小伙,你这身上啥味啊,你说你这么大的味,那上火车时候让你上吗?反正也是,都坐到白原了,肯定是让了,听你口音不是本地的?第一次来白原啊?”
见谢宇不搭茬,男人又说:“白原这地方咋说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重工业挺严重,都是老厂子啥的,但是你要说像北京那大城市的企业,没有几家。不瞒你说,俺以前也是厂里的,这不头几年下岗没工作了吗,这才蹬三轮的,刘欢那歌咋唱来着?对,重头再来。”
谢宇透过白纱门帘向外望,这白原虽不是灯红酒绿,但比地广人稀的凌山县人气旺不少,算个有人味的地方。
“对了,你去三中嘎哈啊?”
深秋的晚风透过小凉快帘子向谢宇袭来,他紧了紧身上军大衣,抹了一把鼻子,然后将身子靠在小凉快的铁把手上,脸朝着外看,痦子男无论再怎么自言自语,他也绝不搭茬。没人知道,这一刻,他在想什么。
然而在他自己的脑海里,白色的梦境再次浮现,他总是躺在纯白色冰冷的床上,四周都是白光,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声音:这个没用,扔了吧。
这个没用,扔了吧……
赶赴循环。
在被冷风吹了十几分钟后,小凉快在一条没有人迹的大街上停了下来。刹车把不好使,痦子男用脚使劲踩了几下刹车管才把车停下。
谢宇先是把大大的铺盖卷扔下车,然后自己跳了下去。就在他后脚刚落地的一瞬间,痦子男猛蹬踏板,以每小时五公里的速度扬长而去。
谢宇环顾四周,这是一条萧瑟的街区,夜晚凄凉,没有人烟。他的右手边就是一道铁门,铁门上的石墙用红漆镌刻着个七字:白原市第三高中。铁门旁的墙壁上刻着校训,左边是“读
书是开启人类”,右边接着是“知识宝库的钥匙”。校训旁还贴着残破泛黄的《防疫十条禁令》
学校此时没有了白天的喧闹,破旧的红砖瓦房倒是在夜幕下增添了几分阴森。
谢宇仰头望了望三中,很久。
然后,他回过头环视了一圈这条大街,他注意到十字路口引导牌上写着“民福路”。而在学校的正对面,是一排平房商户,一家刷着绿色油漆大门的名为“莲花泉副食小卖部”引起了谢宇的注意。他一只手拖着行李,向马路对面走去。
但,他只是在小卖部门前驻足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来到了小卖部门前的水泥墙垃圾站。
垃圾站距离商铺隔着一条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但这里臭气熏天,真不知道这些商铺老板是怎么忍受这种刺鼻味道的。
谢宇身上的味道倒是和垃圾站的味道倒是很好地融为一体。他将行李随手放到一边,从里边抽出一个破旧的尿素蛇皮编织袋,他来到垃圾站旁,开始熟练地伸手翻着几张纸壳子和塑料瓶。
这时,在距离他不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谢宇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另一个拾荒者半个身子已经探进了垃圾堆里,只看得清她穿着一身红色大棉袄,从体态上看应该是一名女性。
果然,谢宇的到来同样也引起了那个人的注意。她努力将身子从垃圾堆里抽出来,看了一眼谢宇。原来是一位六十岁上下的拾荒女人,头发蓬松,眼角耷拉着,薄嘴唇,高鼻梁,五官单拿出来都不好看,但放到一起竟然让人觉得她年轻时颇有几分姿色。
谢宇没有再理会,他专注地往尿素编织袋里塞一些瓶瓶罐罐,很快小半个袋子就被装满了。而在他做这些事的时候,那个拾荒女人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盯着他。
“小伙,哪人?”
谢宇听见了,但没回答,依旧在垃圾堆里翻腾着。
“外地的,新来的?”
谢宇还是没有理会。
女人向谢宇这挪了两步,然后低低地说:“你知道这是白原不?”
谢宇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女人,但手里的动作依旧没停。他看了一会女人的脸,就再次把头转向垃圾堆里,没有和女人说一句话。女人见谢宇不搭理自己,对谢宇的侧脸点了点头,便拖着自己满满登登的编织袋离开了。
很快,谢宇也将自己的袋子装满了。他转身寻了寻,最终目光定格在一家美国加州牛肉面门口,那里虽不避风,但有雨搭,至少可以避雨。
谢宇来到门口,把编织袋放到一旁,伸脚将行囊踩了踩,踩出个窝,然后躺了下去,将脑袋沉进那个窝里,紧了紧身上的军大衣,很快他就睡着了。
这样的日子,当初在凌山,他不知道度过了多久。
他做了个梦。
他梦见母亲抛弃自己而去的背影。
他梦见父亲那张狰狞的脸。
他梦见了自己将红领巾蒙在眼睛上。
他梦见了凌山火车站深夜里的赵五爷。
……
凌晨三点,他醒了。
因为有人在用脚踩他的头。
谢宇睡眼惺忪地醒来,见到面前站着七八个衣衫褴褛的人,其中一个就是前一晚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拾荒老妇。
为首的一个男人叼着烟,正在用一只鞋底蹭谢宇的脸。还自言自语道:“我倒要看看这牛逼哄哄的小伙长啥样。”
见谢宇醒来,那男人才停下自己的动作,然后定定地看着谢宇。
谢宇想站起来,但只觉得脑袋发热,浑身发冷,他知道自己应该是被风吹透了,发了高烧。挣扎了几次,他才成功站起来。
“外地人?”为首的那个男人问。
谢宇的头像一台机器,把这些人从左到右扫视了一遍,但就是不说话。
“勇哥,不知道他是不是哑巴,昨晚我问他他也不吱声。”那个老妇女在身后说到。
名为勇哥的男人在听到这句话后好像对谢宇更感兴趣了。他先是用脚踩了踩谢宇的行囊,然后用手使劲在谢宇的脸上拍了三下,说道:“你是哑巴不?说句话,让哥听个响。”
谢宇站在原地,身子有些晃。
“小伙,这里是白原,别看是个小城,小城也得有小城的规矩,我问你,懂啥是规矩不?”
见谢宇不言语,勇哥用手指了指垃圾堆,“看到没,你以为这是你想掏就能掏啊,这条街都是虹姐的,想捡垃圾?捡垃圾也是个圈子,是有社会的,你懂啥是社会不?小逼崽子!”说完,勇哥猛吸了一口烟,然后朝着谢宇的脸上吐烟圈。谢宇被呛得猛咳嗽了几声,这引来了众人放肆的大笑。
这时,只见谢宇慢慢弯下身子坐在石阶上,然后伸出一只手招呼勇哥也坐过去。勇哥一愣,但谢宇不断地摆手示意他坐下,他也就索性坐到了石阶上。
“嘎哈?有事直说,你真是哑巴啊?”
谢宇将手插进兜里,却掏出来一把剔骨尖刀,然后拍在了他和勇哥之间的石阶上。勇哥见谢宇掏出一把刀,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谢宇拿起水果刀递给了勇哥。
“嘎哈玩意?”勇哥问。
谢宇手里提溜着刀只说了一个字:“剁。”
“啥玩意?”勇哥没明白。
“剁手指。”
“剁手指?剁谁手指?”
“你。”
“我二逼啊,我剁我自己手指头。”勇哥说完,和身后几个人哈哈大笑。
“你剁手指,我走。”谢宇淡淡地说。
这句话让勇哥众人笑不出来了,大家齐齐地看着谢宇。
“我剁,你们走。”谢宇说。
“哈哈哈,哎呀我操,这小逼崽子跟我俩扯王八犊子,他说他剁手指,让我们……”
勇哥话还没说完,谢宇以迅雷不及的速度一把抢过勇哥手里的剔骨尖刀,将自己左手横着支撑在石阶上,五指张开,右手抄起刀子照着小拇指的上半截狠狠剁了下去……
几秒钟后,谢宇额头冒了汗,加上有些发高烧,他喘着粗气看着自己被分离出去的半截手指,身子有节奏的跟着起起伏伏。
勇哥扑腾一声站了起来,然后用手指着谢宇说:“草他妈,这是一个精神病,快走快走”。说完,跑得老远。
几个人在身后追赶,虹姐问:“不是,勇哥,以后我去哪捡破烂啊!还能来这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