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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鸟_三门拾木【完结】(179)

  悲哀的心绪难以排遣,他只能借酒消愁。

  家里的地窖藏有米酒,不知不觉已堆了半屋,君不封看到窖中私藏,陡然一惊。复杂的思绪一闪而过,他又没能抓住灵光,只能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地窖。窖中的每一坛酒按酿造时间分好,上面都贴了龙飞凤舞的字符,旁边配以惟妙惟肖的小人画,足以让君不封分辨就中蕴藏的谷物。而这字符他虽一字不识,亦能看出上面的笔迹灵动飘逸,是难能的潇洒气派。

  这也是那位萦姑娘的手笔吗?

  他随意取了一小壶酒,由樱花酿成。

  樱花酿入口的那一瞬,似有一双柔弱无骨的手虚虚盖住了他的眼睛,他的肩颈变得很沉。他能听到女孩欢快的笑声,亦能隐约闻到花朵的香气。

  循声寻人,周身空空如也。

  君不封若有所失,一杯接一杯地喝起酒,妄图找回那片刻的温存。

  一时不察,瓷杯落地,酒水四溅。

  明明是与以往别无二致的脱力,他的双膝却变得很软,竟有股下跪的冲动,仿佛只有将自己嗑到头破血流,那在暗处注视自己的眼睛才能原谅他的过错。

  君不封呆呆地看着手掌上的伤口,突然想起什么,待恢复知觉,忙从杂物柜里摸出药膏,依着记忆里的工序涂抹按摩。

  疼痛的症状渐缓,不知不觉间,涕泪糊了一脸。

  他强压下心内愈发膨胀的不安,仔细盘查卧房。

  在他的衣柜深处,有一件破旧的大褂,内里的隐藏口袋盛着他瘠薄的积蓄。如今,口袋里塞着远超出他认知的大把银票铜钱,而他本来空荡的衣柜则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填满,足以应对未来的十数个四季轮回。

  在衣柜的最角落,君不封摸到了那与他一并来到巴陵的木鸟。木料已经很老了,开裂的断口无数,木鸟已经不复从前的稚嫩可爱,反而扭曲可怖。

  他笑,却也在哭。

  难耐的苦痛几欲将他吞没,君不封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有一个声音在急切地唤他,找,去找她!于是他不再顾及周遭,单是涌上街头,于夜色中焦迫地抓住每一个过路的居民,问:解萦在哪儿?

  他跌跌撞撞寻了半城,没人知晓解萦的踪迹。待寻去医馆,已是夜半时分。

  晏宁的反应与他人一致,同是一问三不知。

  君不封遂不在城内浪费时间,转而出城去寻。他不舍昼夜,风雨无阻地找了解萦七日,如果不是回乡探亲的司徒清发现他因高烧昏倒在官道上,也许君不封就会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路边。

  医治君不封的时间久了,他的身体情况,晏宁心知肚明。君不封看似身体强健,可每次发烧都在横跨生死门。此次事发突然,他又心受重创,不见得能挨得住这一关。而君不封的反应也与寻常不同。他于昏迷中不断躲闪哭泣,间或吐露琐碎的字眼,都是卑贱至极的哀求。这让晏宁想到对方犯疯癫之症时的情况。当时他在一旁听着,心里就落了不忍,如今的情形,竟比那时还要惨烈。

  君不封来询问解萦的下落时,晏宁没同他说实话。

  其实,解萦消失的那一晚,他和解萦有见过面。

  师兄妹的交谈很简短,解萦把自己备好的东西尽数交给他,委托他在合适的时机移交君不封。晏宁粗略扫了扫解萦带来的物件,里面有银票,有信件,有丹药,有医书,甚至还有份古旧的地契。她深夜前来,行色匆匆,一下甩出如此重的手笔,不像是告别,倒像是托孤。

  见他心存疑窦,拒而不接,女孩始终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笑说自己憋了许久,终于可以和一个合适的人分享她与大哥的过往。

  传奇已被隐没在女孩波澜不惊的叙事中,只有暗自漂浮的残酷。晏宁在接连的震惊里终于解开了自己始终无法忽视的疑惑。是啊,他怎么会忘了呢,当时小师妹心心念念要给他介绍做朋友的人,不正是丐帮出身的君大侠吗?

  先前他总在想,像解萦这样心高气傲,手段非凡的医者,岂会因为一场战争就轻易转了性,心甘情愿隐于一个平凡男人身后,陪他玩不入流的过家家游戏。

  晏宁太清楚她的骄傲,也清楚她断然不会因为区区救命恩情而委屈自己。能让她放下自己的身段安心度日,君不封身上定有非凡之处。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非凡其实并不出自现在,而源于过往。两人的命运早在十几年前就被牢牢捆到一起。只是一个会躲,一个会藏,一路瞒到最后,竟也浑水摸鱼地骗过了天下人。他们在密室相依为命的过往,除了彼此,无人知晓。但在这二人相依为命的暗面,是娇滴滴 的小女子将身强力不亏的男人凌辱折磨多年,直至疯癫。

  这是何等可怖的狂热执念?

  听完解萦的叙述,晏宁很平静,解萦似是在隐隐期待着什么,可晏宁并没有给出她想要的反应。一瞬看穿了解萦的想法,晏宁笑问道:“怎么,你是觉得,我会替不封鸣不平?”

  解萦神色黯然:“昔年我戳穿他故友的琵琶骨,大哥恨不能将我就地斩杀。师兄和大哥相识虽短,但我能看出来,你们脾性相投,重情重义,都把彼此当成了过命的兄弟。大哥于我有恩,我却把他害到如今这副田地……我对大哥做的事,就算是他那个故友,也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又何谈是师兄呢。”

  “如果这事早年被我撞破,很难说那时我会做出什么。但如今……”晏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神色悲悯,“我何必替他在一心求死的人身上求公道呢?”

  解萦身体一颤。

  “师妹,我离谷虽早,但你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做出的这些事,我只能说,我虽然吃惊,但不意外。”

  “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是吗?”解萦低低地笑了,双眸失焦,茫然地望向一边。她显然听出了他字里行间不言说的责难,她不为自己开解,也并不躲避他的审判。

  作为至交,听到君不封的遭逢,他如何不为他愤怒?可解萦的状态,也着实激不起他的悲愤之情。

  晏宁只觉得悲哀。

  作为受害者的君不封,宁肯丧失自我也要护解萦周全,他如此疼惜解萦,又怎能容许他人轻易置喙。

  没有任何人要替君不封惩罚解萦,一直在寻求天惩的,从来都是解萦自己。

  这份罪恶她背负着,也始终铭记着,她接受与之而来的一切审判,也始终在为自己找最为合适的裁决。

  以前他以为,女孩几次三番拒绝他的医治,是因为心有积郁,一时想不开。

  现在看来,也许这就是她一直在等待的最佳责罚。

  她其实早就选好了自己的终局。

  师兄妹至此不再多言,他当着解萦的面清点好她的信物,转而护送她出门。

  仇枫守在医馆门口。

  与从前相比,仇枫面容憔悴,整个人形销骨立,看着竟有几分落拓不羁的味道。

  晏宁觉得这气质眼熟,但一时难以捕捉到就中连接。

  仇枫拖着一条腿迎了上来,看起来很是紧张解萦的身体。晏宁注意到,青年的左腿受了重创,就算日后调养再得当,他这一生,也无法恢复如常了。

  仇枫显然无意就自己的伤势和晏宁多谈,只说以后可能会来拜访晏宁,他委托晏宁为两人保守好秘密,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他们俩的影踪。

  而晏宁直接绕过他,叫住了很早开始就沉默不语的解萦。

  “你今晚着急离开,有想过不封那边怎么处理吗。”

  “我有我自己的方法。运气好的话,大哥会彻底忘了我。运气差的话……大哥也顶多是记起我们这段时间的朝夕共处,而那时,我应该已经走得足够遥远。师兄不用过多为我们担心。我此前已同大哥明说,这里不是我的终点,我总有一天会离开巴陵。”她沉默了半晌,酸涩地低下头,“他会懂的。”

  晏宁苦笑:“可就我对他的了解,他可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

  “大哥是个潇洒的人,懂得拿得起,放得下。”

  “行,算我多操心。但……有件事你总是要说清的,不然师兄我可不会轻易帮你隐瞒。”

  解萦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知道晏宁要问什么。

  “我从出生以后,就一直在被人抛弃。即便是大哥,也一度弃我而去。我半生所求,也只是想留住身边的人和事,可到头来,我留不住大哥,也留不住留芳谷。走到最后,还是孤身一人。我想有家人。一个真正的家人,一个由我带来,不会轻易弃我而去的家人……”她竭力仰起头,笑里含泪,“师兄,你能明白吗?”

  第137章 怨憎会(二)

  漫长的寻找终于抵达尽头,君不封倏地惊醒,只觉自己衣衫单薄,腹内空空。寒风穿透了他的身体,洋洋洒洒的雪花落到身上,是很鲜明的冷。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僧正把乞讨来的酒肉摆到他面前,而他低下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再不复年轮的斑驳,有的只是贫寒的枯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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