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勇中弹了,往座椅上溅细密的血点。
再顾不得余谙,杜荃探头看了眼,又从后视镜仔细查看,迅速评估着眼下形势。
他在海石多年,虽然不是左空、罗森那样的执行人,他的身体素质、对狙击的了解也都远超普通人。
后视镜里,他检索一阵,五百米外一栋三十多层高的大楼上有一扇打开的窗户,很大可能就是狙击手所在位置。
楼层高,足够俯瞰方圆数百米。
这期间,枪击就没停过,一颗颗子弹从车子斜后方袭来,如雨般撞击着车身,在车后窗上绽出一朵朵弹坑,能见度变低不说,车里也越来越危险。
而与他同行的保镖,都还在后面汽车内外藏匿身形,想上前护驾也不行。
最重要的是,谁也不知道狙击手有没有同伙。
与此同时,司机还躺在驾驶座,一动不动。
杜荃手下不养闲人,这人车技不错,身手也不错,也许他身材算不得健硕魁梧,此刻也是很碍事的。
没时间耽搁,杜荃长腿一伸,移到了驾驶座,整个人压在司机身上,挂倒挡,用脚压住油门,车子后退丈许。
然后,迅速打开驾驶座一侧车门,解开司机的安全带,将人推下去,再拉上车门,踩油门冲出去。
汽车飚出几十米,往左一个急拐,又飙出不足百米远,突然车身一波剧烈的震动,车子一个后轮胎打了滑,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车胎被打爆了一个。
车子还没脱离狙击手射程。
杜荃控制住方向盘,稳住车身。
他明白,车子不能停,但是开着这样的车子在路上左冲右突,车速提不起来,简直就是移动的枪靶,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抛锚。
他前后看了看,最后决定将车飚出几十米,急停在一栋大楼脚边,暂时进入狙击手视野盲区。
车子一停,他拽了余谙下了车,就护着往大楼里奔。
这是青城曾经的海关大楼,西洋式建筑,屹立在这里有百年了,现在已经改成银行,墙体厚重,且备有专业的防爆和安保系统。
银行大门开着,他们进去时,银行人员听到动静逼近正要落下重锁,还是经理认出了杜荃,只交涉了几句,就放他们进去了。
后面的车子一直跟着,几个保镖此刻也跟着跳下车,迅速在银行内外找好掩护进入警戒状态。
意外的是,这时候枪声却停了。
银行外面、街道上一片寂静,静得让人发慌。没人知道,这般静谧是黎明将至的曙光,还是黑暗来袭的前兆。
余谙睁开眼,发觉她被杜荃护在怀里,杜荃的衣服上糊满了浓稠的血点,血腥气直往脸上扑。
他还活着,余谙略感失望。
虽然也没妄想一场小小的刺杀就要他的命,但他看起来丝毫无恙,也太让人恼怒。
没用的杀手!
杜荃神色警惕,察觉到她的目光时,他视线也落了下来,明知她不曾被抢打中,还是问她是否受伤。
忽然,他瞳孔骤缩,盯住她不动了。
他读懂了她眼神。
余谙忙收敛神色,转开视线,说:“没有。”
杜荃没再说话,他松开了她。
没几分钟,增援就来了。
秦忠带十几个手下匆匆赶到,替商勇的班,安排一拨人护送三人离开,留了几个人处理现场、跟被惊动的警察交涉,自己则带一拨人去查狙击手。
车子开回浅水湾,都没再遇到伏击,杜宅却乱成一锅粥。
青天白日里,杜荃衣冠楚楚出门,不到两小时一身血污回来,贴身保镖还是被横着抬回来的,浅水湾很久没发生这种事了。
有几个保镖过来拉开车门,要护着杜荃下车,杜荃一只脚已经踩在地上,他又回头看了眼车里的人。
她浑身血污,可以说刚从枪林弹雨里死里逃生,与他对视的目光却是那样平静,那样从容,仿佛置身事外。
她没有一个正常的女子遭遇意外时,该有的慌乱和不安。
让杜荃停下的却不仅仅是这个问题。
刚才突然遭遇枪击,一开始他顾不得太多,心里想的都是保护她、尽快撤出危险区域,直到方才与她眼神交汇,看清她眼底的那一小撮来不及褪去的仇恨和失望,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瞬间紧缩。
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目光锁着她,吐字极轻,又似乎有千钧的份量:“你是这样恨我,要我死了,你才满意!”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是他有理有据的判断。
说完,他就下了车,他那群保镖立刻前后守护,短短几步距离,有撑伞的、有拿防弹盾牌的,防护可谓密不透风。
这是他家,他们并不确定狙击手是否会在周围设下第二道埋伏。
一小时后,秦忠匆匆赶回浅水湾,直奔二楼书房,向杜荃汇报刚查到的信息。
“现场留下了一把巴雷特M82A1,半自动连狙,有效射程1.8公里,精密度很高,国外制式用枪,执法用得多,中东、南美佣兵的最爱。我大胆猜测,应该是非法入境的雇佣兵带进来的,枪体不算复杂,拆成零件,很容易伪装成普通货物躲过边防检查。至于狙击手,等我们赶到现场,枪在,人已经不见了!”
杜荃一身浴袍坐在沙发里,头发是湿的,指间夹着根烟。
他刚从浴室出来,简单冲了个澡,死里逃生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心情躁动归躁动,平复也并不难,只是突然发觉许久不抽烟,指间空虚得厉害,又叫人拿了烟出来点上了。
他的座驾不是普通防弹车,数月前才由商勇安排,做了一次彻底的改装升级。
如果没有改装,那今天可能用不了几枪,他和余谙就双双归西了。
“还有什么发现?”
秦忠递过来一枚小东西:“地上发现了这个。楼梯间有打斗痕迹、血迹,应该是被人提前一步抓走了。”
杜荃
接过来,放在掌心,心里由不得一沉。这是个黑色无线耳机,上面有双S标识,是海石执行人专用的那款。
他声音陡然森寒:“今天他也在场?”
刚才听有关狙击手的汇报,他反应都没这样大。
秦忠分析说:“现在看来,要么他就是狙击手,要么是他发现了余小姐也在,所以出手,干预了枪击。”
杜荃抬眼看他:“你是说,刚才左空不仅在场,他也想置我于死地,却刚好发现谙谙在我车里,所以临时决定放我一马,抓了狙击手?”
他并不信左空会对他动手。
左空回国快两周了,他要是想偷袭他,早就这么做了,也不必等到现在。
左空一直没对他下死手,原因也简单,他得到的消息必然是余谙还安然待在国外,他想以清白的身份去见她,而不是一个背负通缉令的亡命之徒。
可惜,很快他就是了。
“有个问题我一直没说,”秦忠粗眉拧着,说,“余小姐这次回来,时间这样巧,他们一个回国,一个越狱,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和左空,早就联系上了,这次回来就是里应外合?”
他的猜测,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合理性,不料却被杜荃断然否定。
“不会,就算余谙愿意,左空也不会让她涉险。”
尽管他否定了,脸色却不太好,也不知他在想什么,默了片刻,才掷下耳机:“商勇那通电话查了么?”
出事的前一刻,商勇接到了一通电话,立即出声提醒了司机,虽然司机未能躲过子弹,他却得以预留反应时间,在车子失控后及时控制住方向盘。
否则,汽车早就掉江里了。
秦忠说:“查了,网络拨号,IP不明。商勇重伤后一直昏迷未醒,现在只能先等他清醒了。”
杜荃听着,将指间快燃到尽头的烟,摁进烟灰缸,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
秦忠趋前,捞起打火机,犹豫了下,才帮他点上。
“先生,您怎么又抽上了,您忘了医嘱?”
“多事!”
杜荃吸了两口烟,默了片刻,才吩咐道,“封锁一切信息,然后叫张医师多送些治疗枪伤的药物到家里,晚点再放点风声出去,就说我和谙谙都受了伤。”
浅水湾从来不缺药物和随时传唤的医生,商勇已经在接受医治了。
秦忠心领神会,他这时候特地叫人送药到浅水湾,自然是要迷惑对手。
秦忠说:“我会叫人盯着大楼附近的监控找一找左空的踪迹。”
一桩事谈完,杜荃又问起晚上十七码头的事。
“已经安排妥了,就等货物到港,老七那边没有反应,应当还没有察觉。”
秦忠面上却有些疑虑,“不过,老七现在不稳定,安排下去的事情做不好,嗑药、玩女人一件不落,要不是他了解您的座驾的防护系统,我简直要怀疑这次是他出手。无论如何,得尽早处理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