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行差踏错,枪口就逼到额头。
她僵硬地看着他握枪的手,他那样用力,毫不怀疑会扣下扳机。
“以前你做过什么事,动过什么念头,都可以一笔勾销,只要从今天起,你安分守己,我还跟从前一样宠你、喜欢你。余谙,只要你求我!”
杜荃枪口朝她压,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这个动作分明杀意十足,他语声却平稳,眉目间隐约还浮着一丝温柔、痛楚,像是心下极为不忍。
余谙看着他,眼前朦胧了。
她闭眼,将眼泪从眼角驱逐。
“我求你。”
“你发誓不会再背叛我!”
“我发誓。”
“记住你的话!”杜荃松了口气的样子。
枪口拿开。余谙登时身子一软,半跪在地。
有人看见了,脱了外套,走过来盖在她身上。
余谙看过去一眼,冻得僵硬的手指紧攥起衣襟。
杜荃声音飘过来,依旧凌冽逼人:“没人可以背叛我,你也不例外。”
余谙从温暖的大衣里抬起脸,屏住呼吸。
杜荃伸过手,粗粝指腹轻抚她柔腻嫩滑的脸颊,动作很小心,像是倘若他力气大一点,她就要从他手里碎掉了。
“从前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调皮,干了坏事,长辈要罚他们,又怕伤到身体,就会找亲近卑贱的丫鬟、小厮顶替。谙谙,我舍不得伤你,也给你找了这样的人。今天就用他。”
枪口抬起,指向地上跪着的第三人。
余谙看着那人,胃部一阵搅动,明知不该,还是忍不住小声央求:“不要,我根本不认识他。”
杜荃摇头:“我不伤你,但我的规矩,其他人都看着,你做过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总得有人付出代价。”
余谙呼吸一窒,忽听那人叫道:“要杀要剐,这么啰嗦!”
她怔住。
杜荃示意秦忠。
秦忠上前,拽了他头套,露出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可那是怎样一张脸啊,到处是伤,没一处完整干净的皮肤。显然拷打已久。
见了杜荃,他朝地上吐了口血沫。
杜荃手里拿着枪,走近了,平声静气问:“听说你鬼鬼祟祟给人打电话,但你骨头硬,不像他俩,一直没招。你到底帮谁出卖我?”
“杜先生,我加入你手下快两年,小喽啰,你不认识我,我却在八年前就认识你了。”
他咧了咧血糊糊的嘴角,神秘地一笑,嘴里缺了两颗牙,这个笑,难看,也无畏。
“从那时候起,我就跟三哥混,都叫我熊仔。始终为三哥做事,我身上就只有‘忠心’,没有‘出卖’。”
“那你死得不冤。”杜荃一抬手,打了两枪。
那人往后倒了下去,身上两个血窟窿,眼睛圆睁着,却已经不会再动了。
杜荃掏出黑手套,擦去枪上指纹,递给秦忠,简短地吩咐:“处理干净!”
转身走向地上的余谙,朝她伸出手,冷冷地说:“你身上还藏着什么,一起招了吧?”
余谙原本要借力站起来,腿一软,又跪下了,竟哆嗦着手,抱住了他双
腿,仰着脸求他,两眼泪汪汪的:“荃哥,我害怕,你别逼我太紧。”
荃哥?
这久违的称呼,到了这地步仍觉得顺耳!杜荃笑了。
他伸手捉住她左手腕,在她骤变的目光中,撸掉她腕上的那个金镶玉镯:“信号屏蔽器藏里面了?”
余谙轻轻点了点头。
杜荃将镯子丢给秦忠,秦忠摸索了一阵,找到个暗扣,露出一个很狭小的暗夹,里面果然藏有一枚小装置,装置上面有个按钮。
秦忠拿到眼前,端详了片刻,不由看了她一眼:
“余小姐准备得倒充分!看起来像微型屏蔽器,可能是黑市新出的高科技,我得回去找技术人员看看。”
余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杜荃又问她:“你还准备了什么?微型摄像机?窃听器?我们之前谈话,你录过音,存在了哪里?”
余谙苦笑了下:“你一直防着我,我们说话,不是在你选定的地点,就是你车里,我真的带那些东西,我有机会用?”
杜荃不置可否:“真没有了?”
余谙脸色惨淡:“不信,你可以搜身!我现在在你手里,跑不掉。”
杜荃将人提起来,扯到眼前,静静地瞧她神色,淡淡地说:“不急,你瞒着我什么,我自会一一查出来。”
余谙一听,不由地浑身一抖。
回程,依然是一前一后两辆车。
夜色黯淡,零星几盏灯光从窗前滑过。车内光线昏暗,杜荃的轮廓慢慢浮现,线条硬朗,一动不动,像是在想事情。
车上暖气足,余谙手脚逐渐恢复知觉。
挡隔板徐徐升起,将后座隔绝为一个封闭空间。
杜荃侧头看了看她,然后长臂一伸,将人拖到身边用力揽住。
“底下人都看着,刚才的事委屈你了!”
他嗓音沉着,不复方才的严厉,颇有些随意,却在余谙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
杜荃没看到她表情,也猜得到她心中所想,揽着她慢条斯理说起今晚这出戏的原委。
“两月前,老七着手偷梁换柱,要替换掉我的货。真让他计划成功,不止我生意受损,连根基都可能被动摇。我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叫秦忠查清楚他的货源、运送路线和到港时间。
“十七码头是我常用的港口,他的货走天兴码头,时间定在今晚8点,原本我计划由秦忠直接接手这批货,再抓他的心腹手下当面指证。
“白天,刺杀我的凶手,也与他有关。两罪并罚,到时候我再宽宏大量饶恕他,他纵然还有什么心思,也不敢乱动,由我随意处置。
“这是我原本的计划,今晚却出了纰漏。也不知谁报的警,把这批货一锅端了,老七的手下死的死,抓的抓,去验货的秦忠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险些着了道。现在你知道了,是熊仔跟外人透露了,是谁呢?你想想?”
说到这,他垂眸,看了看她的脸。
“熊仔是罗峰生前的小弟,你不认识,他认识的人可就多了,估计也听说过你,所以才这么干脆地赴死。
“而你呢,熊仔蒙面的头套被揭下,你微微松了口气,熊仔自爆身份,你却脸露惊愕,显然不知情。
“这么看来,你跟熊仔没有联系,消息的确是他透露的,跟外人透露的,你联系的另有其人,我说的对不对?”
老狐狸!细微表情也逃不过他眼力。
余谙闭了闭眼。
杜荃语气轻飘飘地问:“你联系的是谁?”
余谙抿着唇,不吱声。
杜荃说:“那个金镶玉镯的用料和工艺都很考究,不像赝品,你找人改过?”
余谙唇抿得更紧,仍是不发一言。
杜荃也不急,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折磨她、审问她。
他是要运筹帷幄的人,说了不追究,对于暗地里的威胁总要摸透了、清理掉才行,绝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你以后会乖乖听话么?”
余谙说:“我听话。”
杜荃唇角一丝讥诮,他并不信。
余谙看他:“既不信,何必多此一问?”
杜荃自有一套逻辑:“你做惯了光明磊落的君子,心口如一,能逼你发誓,已属不易,你今天发了誓,以后我要你每天重复,时间久了,信不信假以时日,就算你还想离开我,也会犹豫迟疑。”
余谙蹙眉,他要洗脑她。
杜荃笑笑:“别以为我在夸你!你是好人,但‘好人’在我们最没用。长安背叛你,又害死左空,你却同情他女友、他女儿。
“对我也一样,当年你走后,陈妈在衣橱发现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吓得半死,我的匕首怎会跑到跟主卧一门之隔的衣帽间去?
“不是你放的么?你得知我和老七密谋,罗峰的死是我俩合作的手笔,你有机会杀我,却偏偏下不去手,你善良,你心软,你是好人,所以你现在会落我手里。
“往更远的,你妈妈抛弃你,后来虽然回来带你离开你爸爸,对你和你弟却天差地远。
“你妈苛待你,你和你弟关系很差,姐弟不合,父母无徳,换做我,绝不会为他们付出一分心力。
“可你不行。你明明跟她断绝了关系,还是为她的死伤心。你对罗峰、左空他们也一样。
“他们谁的手上没沾过血?你试图远离,然后你看见了他们的善,你就选择信任。
“承认吧,你就是这样的人,敏感、善良、重情义,我只需为你做一点点小事,就能在你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余谙嗤之以鼻。
但她不会反驳他,她甚至不用提醒自己提防他,因为没必要,她会永远恨他。
可他对她的判断又是那么精准,这叫她心底不由升起一丝被看透、被操控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