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谙点点头,心底却也有些疑惑,但她没表露出来,只从氧气罩里闷闷地问他:“老七呢?老七怎么样了?”
长久不说话,口腔肌肉都有些僵硬,但她无比迫切地想知道老七的结局,到底是让左空杀了,还是跑了?
杜荃派老七出来,必是下了死令,左空要搜捕老七哪那么容易!
表面上是他搜捕老七,实际上也是老七设局诱捕他。
对于他们本身的职业而言,互相捅刀子、下闷棍、开暗枪,才是他们真正的本领所在。
她眼神那么急切,左空看得清楚,他神色反倒越发温柔、缱绻。
这就叫她有些迷惑了。
“我没有杀他。”左空说。
“那他是跑了?”余谙迷惑地问,氧气罩里也随之蒙了层白汽。
“也没有,我将他丢给了警察。”
余谙吃惊,她担心这么久,都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毕竟他那么想杀老七,毕竟杜荃的目的就是引诱他杀人。
左空看她不信,笑了笑:“他活着,比死了有价值,我怎会不知?我下死手才是真吃亏!你放心,我是亲眼目送警察铐走他,带到警局的。”
简直如释重负,余谙深深松了口气,嘴角不知不觉翘起来。
“不过,有件事我很奇怪,我们交手没几下,他状态就很不对,后来突然就倒地抽搐,丧失了所有的战斗力,那症状分明是毒瘾发了。可我并没听说他染上了毒瘾。”
余谙心底不以为意,却故意面露惊讶:“还有这种事?会不会是杜荃要控制他,故意引诱他吸的。”
左空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他那人,他从前在南美跟毒枭干,抄了人家地盘,见识过毒品的厉害,他这人又一向骄傲,说他逼别人吸我信,自己吸,那绝不可能。杜荃要的是打手、脏手,不是瘾君子。”
余谙听他这么说,没反驳,却面露担忧:“这次老七进去了,他知道杜荃很多秘密,你说杜荃会不会派人来灭他的口?”
这也是左空索担心的。
但这事,他们无从插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警局也不是他们能随便伸手的地方。
她昨天受枪伤,失了很多血,聊了会,精力不济,很快又睡过去。
这一觉睡了很久,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就听见有人在耳边说话。
“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活我死,险些自己先一步送命,值得么?我就这么遭你恨?”
这话没什么,但这说话的声音,却叫她虽在梦里,也似乎被恐惧所笼罩。
等睁眼醒来,她还清晰地记得梦里的情形和感受,但她发现此刻病房里,左空、医生、护士都在。
医生来看看就走了,护士拿了药来的,要帮她换纱布。
左空走过去,说:“麻烦你教我下,以后我好替她换。”
护士是个年轻女孩,闻言,不免认真在他和余谙之间来回看了看,眼里是掩饰不住的赞赏和钦羡,将涂药、换纱布等细节都细细教给了他。
护士走了,左空就依她说的,帮余谙涂了抗菌药物,换了纱布。
余谙问他,医生和护士是不是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
左空说,医生就是开这间私人诊所的老板,医生原也不是他或老虎的朋友,是托了罗三哥面子。他是罗峰早年刚到青城时的一次举手之劳结下的一段善缘。
余谙听了,鼻子酸酸的,她这次死里逃生,居然还是三哥救的她。
罗峰地下有知,多半要抚掌大笑,他曾经的一次善举会在多年后救了她一命。
在诊所躺了两天,第三天左空带她出院,这次他们换了个地方住。
她跟傅二只见了一面,就被伏击,险些双双横死。
原因也不难猜,多半是他俩其中一个,被杜荃安排的手下盯上,两人碰面后,另一个被无辜波及。
左空认为应该是傅二首先被盯上。
毕竟,换作余谙,杜荃不可能放任他们带着他的秘密在郊外安逸那么几天。
当然这也只是猜测
,并非百分百肯定,甚至对他俩下手的,可能另有其人。
为了安全着想,谁也不会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纵然舍不得湖边木屋。
这次新居所安排在市区,是小高层洋房。
新小区建筑密度低,环境好,入住率不高,邻里谁也不认得谁。
余谙那晚受的枪伤,动脉破裂导致失血过度,看上去很吓人,其实是贯穿伤,并没伤及内脏或骨头。
医生说,好好静养两星期,一个月就能恢复得差不多了。
余谙出院,不宜搞大动静,只请老虎帮忙。
老虎帮他们跑上跑下,准备必要的家居设施、买生活用品、传递信息,始终毫无怨言。
他是吃了晚饭走的,走前,余谙特意提醒他最近要更低调,老虎很听话地答应了。
左空清理了餐桌,又去收拾厨房,他收拾到一半,忽然发现余谙正站在移门边看着自己。
左空说:“被我这个男保姆伺候,感受如何?”
余谙中肯地评价:“马马虎虎!”
左空晃了晃手里的洗碗巾:“你去看会儿电视,我一会就来陪你。”
余谙反而朝他走过去,单手抱住他的腰,仰起脸说:“你抱抱我!”
左空心里很软,但又有点心虚:“怎么了你?”
余谙说:“我要你用两只手紧紧抱着我。”
左空做不到,他洗碗都只能用右手,左臂肌肉伤了,这几天都在养,不能使力,他手上还很脏,只能用胳膊虚虚地搭在她后背上,作出拥抱的姿势。
谁知,余谙看着他,说:“昨晚,我跟傅二都遭到了枪击,你也碰到了枪手,对不对?杜荃也安排了枪手伏击你,对不对?”
左空不说话,沉默说明了一切。
余谙早就怀疑了,他平时动不动就要展示他恐怖如斯的臂力,随时随地给她来个公主抱。
这次她差点挂了,他都没认真抱过她,只有这个解释了。
她说:“说说吧。”
已经被她发现了,瞒着也没意义,左空一五一十地跟她交代了。
昨晚他跟罗森、沈昊一起追踪老七,后来他们被不同的可疑的人吸引过去,就分开了。
事实证明,就算是杜荃,也没法肆无忌惮把一座禁枪的城市,当作试炼场地,调查总部的人手也还在城里。
但他派出去的也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他们三个,每个人都匹配到了劲敌。
左空先是碰到了老七,但是跟老七碰头还不是重头戏。
重头戏是,老七刚被他撂倒,就有人毫无预警地朝他后脑袋开黑枪,结果一枪打穿了他左臂。
后来如何揪出对方,细节他没说,总之对方最后跟老七一起,被姗姗来迟的老孟带走了。
老孟说,他们忙翻了,好多报警电话,恐怕是有人要在城里搞大动静,故意占用警力。
余谙摸他手臂上的伤处说:“我伤了左肩,你就伤了左臂,拜杜荃所赐,咱俩算残到一块去了。”
左空说:“你信是他下令?”
“我原先不信,他会同时对我跟傅二下手,傅二是调查总部的特别调查员,还是个头儿,以他的聪明不会不知道动了这个‘钦差’意味着什么。但咱三个同一天晚上中枪,没有这种巧合,恐怕真是他狗急跳墙安排的。”
左空说:“我原也不信他会对傅二下手。从前有个朝代,边陲重镇暴露了贪腐问题,招来天子重臣调查,结果这届贪腐胆大包天,夜里纵火烧了重臣居住的官舍,连人带资料烧了个精光,事后谎称灶火未熄引发走火。最后,那座城,不仅抓的抓,罚的罚,‘重镇’身份也被剥夺,从此经济、军事地位一蹶不振。”
余谙点了点头:“正是这样。加上傅家地位,他可算踢倒铁板了。”
余谙养伤,也在等傅二来找她,但她没等来傅二,却等来两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沈昊用染了毒瘾的老七,帮自己赢得了一次恢复清白的机会——他们新任局长启动了内部重审。
得知这事,余谙心情复杂,当年沈昊被陷害成通缉犯,倒有一半原因在于她。
当时,左空刚在海上“被杀”,余谙六神无主,沈昊不仅是她男友的姐夫,也是她彼时唯一的“盟友”。
可一向正值的警察沈昊,却在一场小小联合行动后,从警察沦落为全网通缉要犯。
要知道,在那之前,他刚将贝叶出事当晚的监控照片发给她,让她知道了,贝叶失踪可能与谁有关。
左空告诉她,这五年,沈昊回来暗中调查过,原来杀他同事、害他潜逃五年的罪魁祸首就是老七,但这些年海石组织势力太大,他只能避其锋芒。
坏消息是,老七没法给杜荃当污点证人了。
他“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