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谙第二天下午才见到杜荃，他休息了半天，看起来很精神，平静地告诉她，他是脑癌复发，昨晚突然流鼻血，估计是平卧时颅内静脉压力增高导致的。
余谙问他：“之前没有征兆么？你是现在身体才不舒服么？”
他当然不是，他昨天的反应很平静，他又有过一次脑癌经历，必然对身体状态极为关注，他肯定在此之前就知道自己脑癌复发了。
杜荃没回答这个问题，只说：“这次只能寻求保守治疗，可能只有六个月了。谙谙，接下来的时间你能好好陪着我么？”
余谙点了点头。她心里却在说，你何尝会给我别的选择？
两人挨在一起聊着天，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影，气氛还不错，杜荃没了以往的强势和戾气，余谙面对突然变脆弱的他，也没了那么多抗拒。
说着，杜荃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说：“不知道有没有小东西在这里成长起来了，希望有，又希望没有，很想听到一个小东西唤我作‘爸爸’，想到要让你一个人以后又当妈又当爹，我又会过意不去，真是复杂的心态。”
余谙没说话。
这时，杜荃看了她一眼，唇角慢慢勾起来，露出一个洞穿一切的、狡诈的笑：“谙谙，你实话说，你回国前是不是做过避孕手术？”
嗡地一声，余谙感觉后脑勺麻了一下，像被人用力拍了一掌。
她想了想，反问他说：“杜荃，你既然这么迫切地想要一个孩子，你真的没有孩子么？”
第41章 你会如何选择？杀了我，还是祝福我？
杜荃是生意场上的人，也是权力高台上斗争出来的，他对自己的需求有清醒的认知，绝不至于钟情于哪个女人，便为她守身如玉。
余谙也没他那样自负的心理，以为他就只在自己身上下注。
但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移了话题。他甚至也没逼她去医院检查，似乎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这也从侧面证实了，他确实在别处有个孩子。
此后，日子一天天悄悄地溜走，余谙每天都会花大把的时间，守在杜荃身边，看着他吃下大把的药物。
他并非非要她服侍不可，医生和护士们都已经住进了家里，她是自己以“陪伴”的名义要在旁边守着，他这样狡诈的人，难保不会装病骗她。
她也多次跟医生和护士们聊天，咨询杜荃的病情、药物的作用、药剂量等等，以进行交叉验证，如此两星期下来，她可以断定，杜荃没有撒谎作假，他真的病得很重，且将不久于人世。
他也的确是不打算做化疗或手术，只寻求保守治疗，以减轻身体的痛苦。
不过，他状态维持得还算不错，依然会游泳、遛狗、爬山、打高尔夫……不认真观察他，都看不出跟过去有什么区别。
这天饭后，杜荃去楼下林荫小径散步消食，他叫了余谙作陪。
中途，商勇拿了手机急匆匆找来，神情有些焦急，他附到杜荃耳边说了句什么，杜荃就让余谙先回房子里去。
余谙刚走开一段距离，突然就听身后花坛边传来咔啦一声爆响。
她停住脚，回过头，就见杜荃攥着手机脸色铁青地站那里，他脚边一个瓷器花盆摔得四分五裂。
余谙还在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恰在这时，杜荃转头向她看过来。
夜幕不知不觉侵袭了城市，天光从浅蓝色转向深蓝色，山上、山下路灯光、霓虹灯依次亮起，照亮阔大的宅子和花园、草坪，照亮隔着草坪、对视着的两个人。隔着十多米的距离，余谙猜到外界正有大事发生。
他走到她面前，说：“林风出了车祸，送到医院，我的孩子，将近足月的孩子，出生了，却因为长久的窒息，成了死胎。”
他眼神盯着她，声音微微颤抖，隐含极大的怒意，她还忽然发现，在他愤怒的表象下，是无边无际的绝望。
她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抽，问：“林风她……”
杜荃说：“她已经脱离危险。”
余谙不知该说什么。
平心而论，杜荃的孩子活与不活，都跟她无关，她并不想操这份心，但他之前一直盯着她的肚子，难免叫她担心，这孩子没了，他还会打什么主意。
杜
荃望着她，说：“你就不好奇是谁造成的车祸？”
余谙说：“居然是人为么？”
杜荃将手机递到她面前：“住处的监控拍到了凶手的照片，多半就是这人，照片有点糊，你帮忙辨认下，说不定你认识。”
余谙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她一时想不到会是谁。林风远在万里之外，左空纵然憎恶杜荃，也不至于去同一个孕妇为难，即便他要挟持林风母子威胁他，也不会没水准地弄出险些一尸两命的车祸。
倒是杜荃得罪过那么多人，谁跟她老婆孩子为难都不算意外，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余谙接过手机，等看清监控中那人的身影，她顿时明白了杜荃的怒意和绝望从何而来。
凶手居然是贝叶，她修长的身影、熟悉的轮廓，余谙不会认错。
她看向杜荃：“你将她囚在身边三年，你难道还认不出？”
“我当然看得出，我还清晰地记得，是你求我放了她，也是我亲口答应放她走的，”杜荃握住她手腕，收紧，“但她就这样回报我？夺走了我唯一的孩子。”
你害她丢了三年青春、害她永远做不了母亲，你毁掉她的一生，她只是报复你没出生的孩子，都没让林风丧命，余谙打从心底觉得，贝叶做得并不算过分。
但她不会蠢到当面这样说，她只是沉痛而惋惜地叹了声气，说：“我也没想到贝叶居然会这样，她以前很善良的，她怎么会悄悄跑去F国？怎么可以对孕妇下手？所以……抓到人了么？”
他手下当然是没抓到人，抓到了还会只给她看监控？
闻言，杜荃看了她两眼，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开了草坪，余谙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发现他步履不稳，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疲态。
之后的日子，杜荃的状态明显变差，精力不济、容易疲惫、常常显得萎靡，有一次在泳池里游了两分钟，腿抽筋了，后来就不游泳了，只做一些散步之类的轻体力运动，似乎打从那晚得到他孩子没了的消息，他就丧失了活力。
余谙心里震动，原来人是可以瞬间衰老的。
与此同时，余谙开始担忧自己的未来。
眼看着杜荃状态一天不如一天，几乎已经在数倒计时，他却从未提过对她的安排。
这段时间，麦德林城的形势也发生了变化。
之前随着秦忠到来，他成了杜荃与塞拉亚生意上的副手，对接一些银三角的毒品业务。
杜荃病重后，塞拉亚就再没来过他们的住所。
有一次，余谙刚离开，走到门边，听见秦忠建议杜荃搬家，但杜荃拒绝了。之后宅子里保镖则增加了一倍，是秦忠把他在外围的弟兄都给叫回来了。
这些人是跟秦忠从内地潜出来的，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都是跟他一样的亡命徒。
余谙面对这些生面孔时，跟面对秦忠是一样的心情，心底多少有些惧怕。
她怕他趁杜荃病危，毫不犹豫送自己一颗子弹下去陪葬。
杜荃在江滨处理叛徒那晚，秦忠就展露了狠人特质，杜荃轻轻递过去一个眼神，他就能毫不犹豫地开枪杀人，杀她，似乎也只是抬手之间的事。
余谙也不是傻子，她不可能坐以待毙，她正在谋划逃走。
她偷了一把杜荃的枪和一些钱藏在厨房，放在一个塑料袋里，用胶布粘在橱柜底部。
她每天都会观察别墅的守卫情况，她和杜荃下楼散步的时候，也在默默记住他们换班的规律。
观察下来的结果简直叫她绝望，别墅守卫太多了，她唯一的逃生机会，是秦忠偶尔会带人出门办事，守卫可能会稍微松懈一点。
有时候事情就是那么突然到来的。
那天，外面下了一天的雨，别墅里亮着灯，女佣摆好了餐具，余谙和杜荃一起用晚餐。
杜荃这两天状态还不错，跟她聊着天，吃了一些清淡的、容易消化的食物，他现在已经不大吃得下油腻和辛辣刺激的东西，看她盘里的伊比利亚火腿，目光来回移动，会在不经意间、反复地“黏”在食物上。
他现在是身患绝症的病号，在她面前不复从前的戾气和专横，连发火都少有，像变了个人。
他对美味食物的渴求和向往是那样真切，叫余谙心底有些动容。
在杜荃的目光中，她用叉子叉了一小块火腿，正要递过去，又收回，用餐刀切得稀碎，才用勺子送到他面前。
她说：“你消化不好，嚼碎了再咽下去。”
这个举动，叫杜荃有些愣神。但是在他吃掉之前，被突然闯进来的护士发现了。
在外人面前，杜荃迅速收回那份渴望，脸上重新换上那副毫不在意、精明强悍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