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膺禄当救命丸似的,二话不说就吞了进去。
绪智这才缓缓开口:“长生丹是不会有问题的,王爷虽被伤得有些重,却并不致命,待贫僧配些丹药,您静养一段时日即可恢复。不过…”他故意停顿了下,卖足关子,“王爷的不适,许是另有他因。”
这闪烁其辞半吐半露的语气,果真让楚膺禄咬上了钩子,“另有他因?此话怎讲?难不成本王是患了什么罕见之症?”
绪智拿捏着情绪,又装模作样地朝楚玮的方向看去,还是欲言又止。
楚膺禄随他看去,不明所以。
楚玮反倒换上一副忧愁状,“果真如此吗?唉…….”
楚膺禄一震:什么?难道自己得了同那病秧子一样的怪症?
还没等他发问,绪智便拱手相告,打消了他的胡思乱想,却让他更为迷惑。
“实不相瞒,王爷您的不适,并非得了什么身体病症,乃是气运被盗取所致。”
此时的楚膺禄,早已陷入了楚玮和绪智为他打造的迷雾陷阱中,只有跟着走的份儿,哪里由得他思索反应。
……
大约用了半个时辰,绪智和楚玮,你一言我一语,将编排过的帝星变动、遭遇刑克之事讲给了楚膺禄。
楚膺禄听后,仍然糊涂一片,“等等,这太子若无意外,自然是下一任君主,他的降世威胁到他老子,不是正常变动吗?这又与本王有何干系?”
绪智晓得他会有此问,继续耐心解释(瞎编)着:“王爷有所不知,帝王家,后代承袭借用父辈祖辈的气运确实常有,也符合天道规律,但别忘了,您服用了长生丹之后,实则是改了阳寿的,这自然便也影响了气运。”
他留意着楚膺禄的神色波动,满意地继续道:“而紫微帝星,本质上会取用一切祖辈中,拥有强盛气运的人,您恰巧就在这范围内,试问,能得长生之人的气运,这世上又可寻出几位?它还不得往够了吸?”
楚玮补充道:“且今圣子嗣困难,皇后苻氏更是多年未有所出,怎么忽然就怀上了?”
楚膺禄听得目瞪口呆,震惊骇然,这些术法门道他当然闻所未闻,但连长生丹都信的人,你还能指望他有脑子分辨这种事?
(楚玮:这话是顺便也骂了本王的?)
咋舌归咋舌,楚膺禄还是仔细琢磨了番,这小太子若按受孕月份往前推算,确实同他感到身体状况出问题的时间对得上,难道说,真是那小王八羔子偷了本王的气运?
岂有此理!
“若真是如此,可有办法化解了这刑冲?”楚膺禄急切地问道。
绪智言辞含糊着:“这个嘛、这其实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楚膺禄眯眼打量着他,“禅师意思是,本王同那太子只能留一个?”弄死个襁褓婴孩,容易得很。
楚玮眼底闪过狡黠,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唇,开口暗示着:“皇叔何不换个角度谋划?你别忘了,死了一个太子,还会有下一个太子降世的,难不成皇叔要守在这里防着一个又一个奶娃娃?”
楚膺禄一愣,“你的意思是…”他似被点通了思路,陡然看向楚玮,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侄儿倒是让本王…深感意外啊。”
楚玮半垂着眼眸,掩饰那里翻涌不断的厌恶与鄙夷,淡淡道:“斩草何不除根,届时皇叔也不必委屈自己躲到那域外受苦了。”
这话彻底说到楚膺禄的心坎里了,若非不得已,他又怎会甘心背井离乡,到那全是粗鄙蛮夷的地界儿。
倒不如一不作二不休,来个鱼死网破,将今圣除掉,剩下不顶事的奶娃娃,夺位之争必然一触即发,届时他再寻机出手,便可坐享渔人之利,也过一过天子的瘾。
从前他不在乎那个位置,如今,是楚权逼人太甚,不顾叔侄情分,只是死几个贱民而已,竟要将他处以极刑!
楚膺禄心中怒意翻滚,眼底的野心更是奔涌而出,“倒是不见你对圣上的兄弟情谊,本王记得,楚权待你不薄。”他审视着楚玮。
“皇叔说笑了,待侄儿不薄的是皇叔才对。”楚玮笑意盈盈地回视着对方,“侄儿自幼卧病在床,深居简出,怎么也想不出同这些兄弟有何值得回味的情谊,相较之下,皇叔可是对侄儿有着救命之恩的,侄儿该记挂的,难道不是唯有您吗?”
楚膺禄听得熨帖极了,这话没错,他确实是引荐了绪智给楚玮,否则这病秧子能活几年?
唉,谁让他就是‘疼爱’这侄儿呢!
眼见楚膺禄已经动了心思,楚玮露出真正的笑意,不着痕迹地掩去了眼底的晦暗荫翳。
第80章 冬狩
山高林密,沟壑纵横,湿冷的朔风力道阴柔却不失绵劲,不知不觉中就能将戎甲吹透,携着寒凉钻入筋骨。
即便如此的寒冬,山麓中植被依然威势不减,远远望去,浓墨泼出的绿似的,这大概便是南地与北地气候不同造就的差异了。
如今的时节,在北地能见到的,左不过是无尽的沙砾和冰冷的岩石,再有那么几条干涸见底的河床,唯有群山显眼之极,白雪掩面,包藏起万物生灵,只余一片萧肃荒凉。
在那种环境下,狩猎像是一场杀意十足的远征。
相比之下,南楚的冬狩,倒享受得多,更似充满趣意的政治交流,除了展示一番富足的国力,让年轻的世族子弟也顺道秀一秀‘健壮’的体魄。
别管他人如何认为,至少酲王楚豫就是做这般想的。
要说楚豫这个逍遥王爷,虽然常年赖在温室暖阁,却也并非真的四体不勤,至少皇家狩猎必备的骑射技艺,他还是能拿得出手的,不然今圣也不会因为他是自己胞亲弟弟,就将招新练兵的任务交予他。
只不过这拿得出手,更多地体现
在谋略方策上,与自幼就师从名将,精通骑射且武得一手好枪的楚权,是比不得的。
此刻被强迫伴驾同狩同游的楚豫,十分嫌弃这份圣意眷顾,奈何推脱不得,只有一路沉默,权当无声抗议。
策马在前的国君收紧了缰绳,将速度降下,停驻着,回头张望,瞧见自己的胞弟一脸不耐烦,手中的鞭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马身,仿佛替它挠痒痒似的,原本那匹生气勃勃、在全副武装后打算尽情纵横驰骋的骏骑,此刻亦是无精打采,仿佛在埋怨背上驮着的主子不争气,硬是拉着它漫步。
楚权瞧那一人一马蔫头耷脑的模样,不禁好笑道:“你啊你,怎得懒成这副模样,明明是出来狩猎的,倒让你弄出与猎物齐头并步的架势了。”
楚豫闻言,撇撇嘴,无不嫌弃道:“臣弟还想不通呢,这么冷的天,皇兄非要搞这劳什子的冬狩,在宫中抱你那小儿子不好吗?”孩子刚生下多久,就跑出来撒欢儿,连夫人都不陪,真不知她瞧上你哪点了。
楚权笑骂:“少在那浑说胡话,冬狩是祖辈定下的传统,莫忘了,南楚是马背上开疆拓土的,你我的骨血中都流淌着传承,岂有你说放便放的?”声音爽朗明快,难得透着几分少年朝气。
楚豫不情不愿,“皇兄总有大道理,臣弟何敢不从!”
说了好半天,他终于驱马跑到了楚权身边,抱怨着:“今日风太大了,马儿跑起来时臣弟都快被吹散架了,不成不成,得容我缓缓,呼、呼——”
楚权拿这小弟没辙,万般无奈地陪他散起了马步。
他明知楚豫的性子,还硬是将他拉来同自己一起狩猎,实则也是想借此机会跟他畅聊一番,缓解缓解近来兄弟二人的僵持。
自打玉峰寺爆出事端之后,楚豫曾频频建议他趁此机会将灭佛推进到底,让南楚政权不再受宗教信仰的影响和裹挟。
起初时,楚权也的确打算顺势而为,但后来,经历了为太子换命的种种,他于虚境之中看到的那些因果缘起,让他豁然醒悟,不再操弄不必要的干戈。至于逃走的楚膺禄,他当然明令追捕,却并不执着于结果如何。
走了半晌,谁都没有开口言语,气氛又归于安静。
楚权思量着,缓缓开口:“孤知你心中不快,这别扭闹了几个月了,也该平和些了。”
楚豫被说中心思,不甘心地哼声,将头转向一边,幼稚的一面大概只会在兄长面前显露了。
楚权笑了笑:“脾气这般别扭,难不成孤得像小时候那般哄着?”
这近似纵容的态度,反倒让楚豫愈发觉得烦躁,忍不住出口呛讽,“皇兄,臣弟知道,太子的出生,让你高兴得善心大涨,可也不必摆出这般无欲无求的样子,你需得清楚自己的身份,汝为天子!是杀伐果决的帝王!”
楚权并未被这番话激怒,仍是一脸风轻云淡,“正因为是天子,孤才不能凭着心意杀伐果决。”
楚豫眼中闪过晦暗,“皇兄这般,同早年前的父皇有何区别?下一步是不是也打算吃斋礼佛了?”
楚权没做回答,抬眼望向天边,浓厚的云层仿佛藏着黑暗巨物似的,缓慢而低沉地移动着,笼罩着远处的高耸连亘。山脉虽被乌云障住大半,却依然无所畏惧地直插冬日的苍穹,山巅之上,雁群归来,结伴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