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氏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时而探头瞧一眼熟睡的儿子,时而又蹙眉往窗外张望着,就这么三心二意的,果真一个不留神,便被尖细的绣针刺破了手指。
“嘶—!”
她赶忙将手指含入口中,却来不及阻止血珠滴落,她低头看着那被血迹浸污了的地方,正巧是老虎的胸口处,心中顿时涌起莫名的不安来。
也说不上为什么,这两日她总是心神不宁,夜里也时常惊醒。
莫不是年纪大了,生产留下的病症?
正胡思乱想着,便见侍女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苻氏赶忙止住对方,“嘘!”她眉心轻蹙着,“何事这般慌张?”
跟了自己多年的侍女,一向举止得宜,冷静从容,如今却慌张得失态,这让苻氏不觉心中一紧。
侍女忽然俯身叩倒在地,再抬首时,惨白的一张脸,浑身颤抖着,哽咽出声:“娘娘,圣上他…遇刺了……”
苻氏呆滞地看着侍女一张一合的嘴巴,却恍若陷入了幻境,耳边什么都听不见。
摇床上的小太子,忽然惊醒,啼哭不止,声音震彻肺腑,可无论他多努力,都唤不来母妃的注意。
第82章 咎由自取
楚膺禄早在冬狩的半月前便做好了他的‘狩猎’计划,他与暗卫藏身于荆棘密布的丛林之中,远远窥望着楚权和楚豫兄弟二人的悠然狩猎。
作为亲王皇族,他对这围场的环境再熟悉不过了,无论狩猎的路径如何随机变动,此处麋鹿林都是必经之地。
刺杀的时机,逃走的路径,是事成后直取东宫,还是失败后逃去域外,无论哪种退路,他统统做好了计划。
其实这次行动,原本不需要他亲自前来,虽说服用了绪智给的补身丹,但他并没恢复如何,行动尚未能自如,就连独自骑马都不成,只能与护卫同骑而行。
但他实在放心不下,说什么都要亲见天子丧命才能心安,且倘若行刺失败,他亦可即刻撤退逃往西域。
此刻,接头的援兵正在山脚峡谷处等待他进退的讯号。
为了行动的顺利,楚玮特将自己精心培养的暗卫队借出,随他行动。
楚膺禄侧目看着身边稚气还未褪尽的胡安,竟想不到这俊俏精致的小仆从居然是暗卫之一,且轻功骑术一流,楚玮能将此人派来保护自己,那他对自己,必然是忠心的。
他这般得意地想着,收回视线,转而抬眼望向被阴霾遮掩着的夕落日暮。
终于,在楚权射中了一头麋鹿时——
楚膺禄远远望着天子在一众人欢呼簇拥下露出的开怀畅意,冷笑着发出了行动的指令。
淬了剧毒的乌铁寒矢,破风而出,毫不留情地穿透了天子的胸口。
他满意地看见楚权蓦然由乐生悲,那双锐眼隼眸中皆是难以置信,晃了三晃,仰身坠马,百步之外的楚十六仓皇而上。
还没欣赏够那兄弟二人的生离死别,楚膺禄便被身边的胡安一把扯上马背,奔走撤退。
“天子已死,下一步便可直取都城,那万乘御驾也换本王来坐一坐…”
如此妄想疯语着,半点没留意到胡安嘴角挑起的那抹讥讽。
通常来讲,计划中的事,只要不出意外,也许都会按部就班地推进着,可天意有时,极喜欢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让人分不清究竟是天意还是人意。
楚膺禄若还有机会,大体会重新思考自己到底为何会相信楚玮送上门的‘真心实意’。
可奈何他不再有机会了,因为此时
他正重复着方才楚权经历过的一切,仰面坠马,满目皆是难以置信——
前一瞬,他还沉浸在刺杀成功的喜悦中,心中激荡难耐,即便湿冷的寒风夹着雪花冰晶刮过头面肌肤时留下点点红痕,他都未曾察觉半分。
身下的骏马驰骋,而他恍惚以为自己高踞皇位之上,怀金垂紫,睥睨着天下——南楚,以后便是他的了,管他圣子灵童的,还能逃出自己的手掌吗?
极度的兴奋,让他血气上涌,丹田内迅速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浆液,滚动着涌入胸口,冲向百会之中。
“铛——”
隐约弦断之音,楚膺禄浑身一个震颤,奇经八脉继而噼啪断裂,他只觉耳畔响起尖锐的鸣爆,还未来得及收回嘴边的得意兴奋,便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了。
他眼中最后的画面,是景象的倾斜,原本护在身后同骑而坐的胡安,只冷冷地瞥来一眼蔑视,便举刀挥向了身侧的‘同伴’——楚膺禄自己的护卫。
啊,原来是这样啊,原来,他被骗了啊。
可,他为什么会让胡安同他一乘呢?
对了,因为胡安很是俊俏,面露笑容时现出的两个梨涡晃得他失了神,自己当然更愿意与他同乘一骑,即便有自己的人在,他仍然选择了胡安。
纵然有再多的思绪,却无法延展了,楚膺禄便在这意料之外的诧异中,七窍流血地紧步了天子后尘,不同的是,他连横尸荒野都是妄念。
……
……
五日后——
丑时刚过半的街巷空无一人,冷风夹着雾气侵蚀着所能触碰的一切。
巨大而厚重的棺椁,在一队黑衣素服的侍卫护送下平缓地行进着。
棺椁对于天子而言,虽形制上简素了些,但四周包裹着的防护已然足够精巧,足够雕琢。
楚豫衣着有些单薄,面色泛青,形容狼狈,然而他却浑然不觉,神情僵硬发木。
他仍骑着狩猎时的那匹骏马,它似乎能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变得莫名有些消沉,不再蠢蠢欲动的向往驰骋。
作为胞弟,酲王并没有扶棺在前,而是跟在了队伍的尾端,且稍稍隔了段距离。只见他的马鞍鞍翼上,拴着一根韧性十足的绳索,长垂至地面,沿向骏马身后,大约三五步的距离,拖曳着什么东西。
凑近看,方才勉强辨认出那团脏污不堪的东西是具人尸,只是四肢扭曲变形得不成样子,身上的衣服也早已在绳索的拖行下,被粗粝的石子沙土剐蹭得不剩几块碎布了,更别提面目全非的程度,恐怕现下从头到脚都无法找到一片完整的肌肤。
受到这般鞭尸待遇的,自然是被丢弃在荆棘丛中暴毙而亡的楚膺禄。
他的退场,则让逸轩王楚玮能漂亮地将这出戏唱至收尾。
胡安扔下楚膺禄的尸体后,如同释放了某种信号,还未等楚膺禄带来的手下反应过来,逸轩王的暗卫便举刀砍向目瞪口呆的对方。
只见胡安等人扯掉了穿在外面的黑衣,露出藏在里面的、同御前侍卫一样的戎衣软甲。
胡安将一枚军哨塞入口中,刺耳的呼哨声响起,在对手惊恐的注视下,胡安忽而扬起笑容,两点梨涡天真无邪,可脱口而出的呼唤却歹毒无比。
“发现刺客了!快追——”
楚膺禄手下对突生的变故毫无应对之力,瞬间乱了阵脚,接连丧命。
“你、你们——啊!”
“快撤!”
楚膺禄的人知道自己的主子肯定是死透了,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他们并不想白白牺牲,与其奋力抵抗不如奋力逃命,可显然,对方接到的指令是绝不能留活口隐患。
胡安也的确没有留情,杀人灭口之后,还在真正的禁军侍卫来时,装作不敌刺客,且身受重伤的样子,指着后山的峡谷方向,将人引了去。
那里等待着的,正是楚膺禄的援兵接应——戎狄的某一支系王族,姜羌氏。
与戎狄的其他骁勇善战的氏族不同,姜羌这一族,从来是看不清形势的墙头草,既不善战也无资源优势,现任的首领更是目光短浅的无脑之辈,偏偏又有着豺狼的贪婪,总是妄想着侵入中原,掠得些许羹炙,之所以同意与楚膺禄合作,大概认为这个遍地都是光头和尚的南楚,最是软弱可欺。
楚玮虽然冷情冷性,但至少分得清里外,这种引狼入室的愚蠢行为,只有楚膺禄做得出,既然对方都送上门了,他也不介意顺手清理垃圾。
就当是,送给天子的陪葬礼了。
……
当横尸荒野的刺客们一个个被抬到楚豫面前时,他看着薨毙的楚膺禄,恨意在一瞬间暴涨到极致,似乎超出了极限,他的神色竟异常平静,甚至平静得可怕。
刺客尸体旁散落的箭矢与射中楚权的一致,楚膺禄怀中还有剩余的半瓶毒药,接应他的外族亦被围剿大半,一切都出奇顺利,顺利得像是被人安排好的一样。
楚豫即便再受打击,也没失智到看不出这里的蹊跷。
诚然,从缉拿的姜羌氏口中得到的信息,楚膺禄确实同他们首领谈好了合作。其实当初,楚膺禄在牢狱中时,他们就已经做好了行刑时劫囚的计划,但中途楚膺禄被人从狱中救走,他们的计划也就作罢了。
后来他们接到新的指令——行刺南楚天子。
楚膺禄表示自己熟悉地形地貌,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带人来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