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初张了张嘴:…自己方才所言,竟是这种意思???
十三不由疑惑:“你那般辛苦讲学,就不想他们也用些心听?”
寅初很是洒脱,“这便无所谓的,学习之事,难强求,且佛道玄学,更看各自缘法悟性,非是你懂他也须得会的学问。”
十三似乎不认同:“可逼着他们在梦中背诵,倒也能成就,又有何不妥?”毕竟她二哥就是这般逼着她学剑法的,她亲身验证过,着实好用的。
寅初摇摇头,进一步解释道:“梦魇这招数,一次两次尚可,可若教训得勤了,难免会被他们当作异端诡事,心生恐惧。而若恐惧过了头,再寻些借口不来学塾,那小生岂不是会损失好些束脩?如此亏本的买卖!若只是这样还好,最怕他们出去胡言,说我这先生会妖术,专潜入梦境操控魂魄,那届时,小生不仅是这安身立命的差事保不住,恐怕还会被当作妖人邪修给收拾了…”
话不仅有道理,且十分具有震慑性。
被当作异端妖僧的事,上一世的未了就差点栽在这上头。
十三立时谨慎了起来,仔细回想着先前所行是否留下了马脚。不想不要紧,一想便觉着,何止是露出马脚,她这整个行径,都是在为寅初挖坑啊,无论是折腾余氏,还是教训那些纨绔,统统会让人将矛头指向寅初……
狐狸不觉咬着指甲,脸色变了又变,内里是悔恨与自责交织着,“原来我做这些,从来没帮到你,反而是在与你惹麻烦……”
寅初见她这般反应,心底一紧,有些惊讶,又有些难以言述的复杂。他未料到她的情绪会蓦然起伏,因为他不记得她所记得的那些…那些他只能用【前世】来定义的猜测。
寅初倾身凑过去,伸出手,犹豫再三,轻轻拂过她垂落在肩头的青丝,温声浅语。
“怎会如此想?你既寻来,便由着自己的心意行事即可,至于小生的心意…”他顿了顿,墨瞳萦绕着烟波,忍不住又凑近了些,“不过是借着人间寥寥月色,邀卿共赏,如何?”
耳尖尖儿被温热的呵气拨弄得有些发痒,十三不觉地闪躲着,抬手挠了挠耳廓上的红痣,不知何故,那小痣竟升了温,异样夺目。
她烦躁地瞥了眼身侧含笑那人,总觉得他眼底晃动着什么未尽的缱绻。
“我又不是来寻你赏月的!”十三咕哝着,“再者说,人间的月色,不过尔尔,若要赏月,当属…额……”
她忽然住了嘴,可寅初却不想放过她,追问道:“哦?哪里?”
十三犹豫,半晌回道:“唔…是个叫俊疾山的地方,听说那里不只是观月圣地,还有赤霞朝晖,云海银帆,皆是绝色。”
她只是说了俊疾山,但没有说俊疾山是灵界的,便算不得漏馅。
寅初闻言有些好奇,“俊疾山?小生孤陋寡闻,确实未曾听闻,不知此山所在何处?”
十三目光游弋着,敷衍道:“就是…唔,离这里很远很远,约莫是西北极地,反正有这么一座山就是了。”
寅初眼底划过了然,垂眸一笑,没有点破。
“嗯,想必那里定是宛若仙泽,胜过群岳千峦了,若有幸,小生真想看看你口中所说的绝色。”
“你想去?”十三转转金瞳,似乎真的在思索如何能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将人拐去俊疾山的法子,“那日后若有机会,我带你去。”
从前小和尚错过了…从前的遗憾,也不晓得这一次能否补得上……
“好。”寅初目光灼灼。
他的视线滑过她小巧尖圆的下
巴,来到微微倾向一侧的纤颈,许是离得有些近,她身上独有的清冽毫不吝惜地传来,叫他不觉心旌摇曳,一丝不可名状的软麻涌上胸口,又带着汩汩躁动。
寅初蓦地一怔,赶紧移开视线,轻轻咳了两声,掩饰着眸底的慌张,和一时间挥之不去的炙意……
……
……
不远处的水竹堂,白砖青瓦的藏书楼,三层并着个四方通透的顶廊,算得上是近旁最适宜眺望的地点了。
此时此刻,一身乌冥似墨的洛情,正明晃晃倚在檐顶,幽幽注视着后巷,那座旧屋小院的一切。
第120章 窥视
“犀燃,你说,她还会记得我吗……”
被挂在肩背上的犀燃没有现身,只是隐隐发出嗡颤,算作回应。
她清楚对方的发问,不过是恍惚自语,并不需要她真的回答,更何况,她也给不了他心底期待的答案。
凉风徐徐拂过,掀动着洛情的衣袍广袖,将这一身的青绸黑纱显得更是单薄,难抵寒意。
那双眺望着旧屋破院的眸子,苍灰如月,似是覆上了一层银霜。
距他上一次离开人界,已有三百年之久。
当然,这只是在洛情认知里的年月计数,实际过了多久,他并不清楚,况且连时空界域都不同,又怎么算得出年岁。
关于这方面,他所知并不多,也难断定眼下的界域归属人间轮回的哪一重。
不过哪一重都不打紧,人世间依旧是那个人世间,再次踏入此间,他并无不适应,却也没有意外。
于他眼中,人界与魔域,除了有她在,便没什么不同。
他带着犀燃自魔域寻来,辗转至此地,找到玄墨,过程上,算不得多难,毕竟他近半数的灵力都是源自曾经的她。所以他能感知到她元神的波动——那是她即将苏醒的征兆,亦能凭着这份独一无二的亲密联结,追寻到她。
为难住他的,是如何同她相认。
天道一向擅长捉弄的把戏,他此时的近乡情怯,与她先前面对那凡人时的踌躇不定,竟是如此相似。
不同的大概只是心境。
他既盼着她记得自己,又着实害怕她忆起曾经…他不确定属于玄墨的元神苏醒了几分,也猜不准她从前的记忆保留了多少。若贸然相认,他该如何做?又该怎么解释?
所以,十三隐匿身形跟在刘寅初身边时,洛情则躲在暗处,不远不近地窥视着十三。
洛情早已不是当年那不中用的‘长生人’了,若比较起来,他的修为应当同四德不相上下,甚至要高出五子围许多重。他的隐迹藏踪,以杂毛狐狸而今这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的功夫,是很难察觉出什么的。
也正因此,借着这番隐匿,没用多久,洛情便知晓了那些令他很不能平静的‘过往’。
比如,他知道玄墨是奔着那青年而来的,她与这人的前世有些羁绊,且这羁绊,绝非她口中所言的‘报恩’而已。
再比如,他看得出玄墨对青年的在乎,那是一种近似占有的庇护。
这是洛情讨厌看到的,他讨厌玄墨对那凡人的全神贯注,更讨厌那份理所应当的护佑,就像一早便划出了领地,在上面烙下了自己的标记一般。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让洛情抑制不住心底的愤怒,以及,疯魔似的嫉妒。
可那又如何,他终究是晚了一步。
直到近来,他留意到刘寅初看向玄墨的眼神,那眸底的情意涌动,藏都藏不住。
这般神情,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起了杀心,他想杀了刘寅初。
很想,不止一次地想。现在的他,杀人杀鬼,弑神弑魔,没甚区别,也从不手软,他若真的出手,以玄墨目前的修为,恐也难阻。
但他没有动手,他知道玄墨与那凡人还有尚未了结的因果,若不彻底了结,便会生出新的纠缠,而为了她,他不能轻举妄动。
洛情清楚,他需得耐心些,耐心寻找与她相认的时机。
……
巷尾茶肆,一抹身影消失在檐下,太师青的云鹤道袍,不是别人,正是带着天君密旨下凡而来的上神太常。
且说太常携着那把五岄鎏金锁,一路寻踪觅息,终到了这方界域。
一开始,寻到十三时,他并不确定对方即是玄墨,以他的修为,自是一眼即瞧出了十三的原身——根骨普通,黑白杂毛,未及成熟的幼狐。
但若说是玄狐,那一双金瞳虽相似,却半点没有从前的风采神韵,且杂毛狐狸那薄弱的灵力虽十分精纯,怎么看都不像拥有灵魄珠的样子。
最主要的,五岄鎏金锁的感应并不明显。
因着这番疑虑,他便决定暂时潜在暗处观望。
落在愼县的那一刻,他便谨慎地遮掩了神体,将气息也抹除干净,以防在探寻灵魄珠的过程中打草惊蛇。
也亏着备了先手,撞见洛情时,才没生出措手不及的乱子。
“他竟在这里!难道?”
洛情的出现,是太常意外之喜。
眼见他鬼鬼祟祟地藏匿着,窥视狐狸时的神情,就说明了一切:十三一定就是玄墨。
那么灵魄珠,必然就在此处,至于微弱的感应,或是因着某般术法禁制。
太常好歹是九重天的上神,自然瞧得出洛情的异样,即便对方施了障眼法,也难以遮掩他已被魔气吞噬浸透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