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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州前脚离开,太常便自暗处缓缓现身。
“殿下就这么放手?”
三皇子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被漠北晚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珠帘门幔,沉吟许久,悠悠道:“自然不会,此事应与不应,可由不得他。”
太常提议:“不听话的棋子,殿下不宜再留。”
三皇子转着红玉扳指,若有所思。
第163章 祁连谷之役
北地,风沙漫天,气候干燥,农田贫瘠,资源稀缺。于是,水源、草场、矿藏这些,便成了边境各族争夺的焦点。
大凉的位置虽靠北,但也占着中原国度的优处,以农耕为生,百姓生活与土地紧密相连,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遵循着天时规律,敬着地气喜怒,期盼风调雨顺,谷稻丰收。
西凉诸国则不同,他们生来便是另一套求生法则。那儿的人以游牧为主,随着季节冷暖的变化而迁移,追逐水草丰美的地区放牧牛羊。然而,草场不会一直丰美,牛羊不会一直肥嫩,总有光景不好的时候,难道要躲在帐篷里头挨饿受冻?
当然否!尤其是见城墙另一头的近邻依旧有酒有肉、有房有车、还有美人时,渴望只会日夜倍增,求生与掠夺的本能会驱使着他们举起弯弯长刀,似深渊恶鬼豺狼般扑向猎物。
西凉的屡次侵扰,无非是想掠夺资源、抢占土地,做着能一举攻下中原,翻身成为霸主的美梦,妄想有吃不尽的粮食,用不尽的钱财,和数不尽的美娇娥。
年复一年,双方的领土争夺愈演愈烈,冲突不断。
只不过雁云城铜墙高筑,防御森严,定重山一夫当关万夫莫摧,有这道大凉的坚实屏障在,想要攻城略地,绝非易事。
西凉战将莫多欢,心机深沉,骁勇足智,在西凉也算是战神般的存在。他素来将定重山视为对手,也很忌惮萧云州的诡变善谋。但私底下却常感叹二者为举世难得的豪杰,更渴望在战场上与其一决高下。
莫多欢手下有员大将,唤作呼炽,此人则孔武有余智谋不足。他被定、萧二人压制多年,说句百战百殆也不为过,每每提及那俩,他便是目眦欲裂,恨意滔天,总想寻机报复,一雪前耻。
据斥候情报,此次莫多欢率领三十万西凉大军入境,兵分三路。
也不知是否真的争取到了机会,这其中一波,便是呼炽亲率二十万铁骑直奔雁云城,以攻城为目标。
莫多欢则带着另外的十万大军,分东西两路,向沙州而去,打算一举夺下沙州城,断了雁云的支援,再杀个回马枪,与呼炽相汇,围剿定重山。
战略筹策委实不错。以二十万重山军的分驻实际来看,常驻雁云城的仅有五万重山军,余下十五万分别驻守在沙洲、金州、豫州等城,这些州城以雁云为中心,连成边陲的防护屏障。若是敌军准备充足的粮草,绕路而行,不以最难攻克的雁云为首,而是奔着金、沙等城,一鼓作气取得捷战,转而再聚合围剿,那雁云即便有再世战神,恐也难保。
凭借雁云的城池高地,定重山和萧云州最擅以少胜多,可这悬殊差距若是太大,想胜也不易。以如今形势,要么是自临城调兵,要么是背水一战。然莫多欢亲自率兵攻城沙州,也说不好会不会半路再改道金、豫。
总之,他的目的无非是牵制雁云城的援军。所以定重山同萧云州商议后,皆认为调兵一事还需延缓决断。
既然对方派来的是‘老熟人’呼炽,那背水一战或许还有转机。
……
依地形而定战术,是定重山和萧云州的此战主计划。北地边境被连绵起伏的山脉所环绕,这些山脉如同天然的屏障,阻隔了大凉与西凉。山脉之间,峡谷纵横,其中一些峡谷狭窄而深邃,仅容三人一马通过,是天然的伏击场所。
毕竟不可能真的坐等呼炽带着二十万大军逼至城池,经过详细的侦察和分析,他们选择了祁连谷作为主要战场。
祁连谷的特点是入口极其窄小,且两侧皆是陡峭的山坡,非常适合埋伏。这样的地形可以限制西凉铁骑的行动,使其无法充分发挥兵力优势。
此地虽不算是西凉入境的必经之路,不过届时,定重山会故意让一小部分士兵暴露行踪,引诱西凉的探路部队深入山谷,从而落入萧云州精心布置的陷阱中。他命令士兵在山谷两侧的高地上埋伏,这样可以居高临下地对敌人进行攻击。高地上的视野开阔,可以提前发现敌人的动向,且有利于指挥和协调作战。考虑到北地边境干燥的气候和满山遍野的枯草、树枝,萧云州提议用上火攻。他会派人在山谷中布置燃火点,一旦西凉国军队进入山谷,就点燃这些易燃之物,制造混乱并阻断敌人的退路。这样亦可迫使敌人在山谷中与大凉国军队正面交锋。
鉴于萧云州对三皇子并不放心,峡谷一役,他和定重山只带了三万重山军出征,五千与定孤尘留守城池,另有一万五千交予萧子舒,伏击在山谷的出口处,准备在战斗开始后切断敌人的退路。
而三皇子带着部分援军则被安排驻扎在祁连谷外五十里处,随时等候调遣增援。
……
如此谋划,的确详尽,倘若能依计而行,以定、萧二人及重山军的配合,击退呼炽那先锋铁骑,想必也非是什么登天难事,且如今,他们不止五万重山军,更有三皇子带来支援的十万大军,胜算,几乎是探囊取物。
然则,天意从来高难问,人有千算,唯有一失,便足以乾坤颠倒……
……
出征
那日,定重山一身苍蓝骑装,玄铁钢甲,头戴银冠,战袍迎风猎响,他那匹久经沙场的宝驹乌雅正向着晨光初露跃跃仰蹄,似是对即将到来的厮杀倍感躁动。
萧云州落于他几步之外,自始至终都紧绷着容颜,相较以往,他似乎审慎过犹。
战鼓雷动,号角长鸣,铁蹄踏着尘沙,打破了拂晓的宁静。
留守大营的定孤尘,目送一众枪刀斧钺出征,朝霞鎏金般铺洒,却叫他不由恍惚。
眼前的一切似乎变得朦胧不真切,唯有定重山的身影,超尘拔俗。
长枪破风,承天载地,冥冥之中,像是踏上了宿命的迷途……
这让定孤尘隐隐不安……
……
彼时,雁云城外,祁连谷内,诱敌深入无比顺利,然重山军却成了那瓮中之鳖。
……
战火如地狱之火熊熊燃烧。重山军被围困于此,进退两难。
定重山拼尽全力为萧云州开出一条生路,将他送出去搬救兵。
……峡谷狭窄,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是绝佳的伏击点……
的确,只是那埋伏的大凉军不知何时遇了袭,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西凉敌军所替换。
定重山深知,一旦撤退,敌军将如洪水般涌入雁云城,虎狼肆虐,无数百姓将面临灭顶之灾,他必须得撑下去,就算用尸体将这山谷填满,也要为萧云州的援军争取时间,为雁云城争取时间。
……
萧云州纵马疾驰,林间的枯枝荆棘将他本就破损的战袍刮出道道残痕,紧握缰绳的手青筋凸起,他口中响起一阵悠长呼哨,片刻后,天空回荡起鹰隼啸鸣……
……
【有叛贼,请援军,守城池】
定孤尘收到这封战衣血书时,即知心底不安恐已成现实。
他摩挲着‘请援军’这三个字,思绪一转,便明其意。
他唤来贴身护卫沈阔,令其带着兵符手令,去金州请陆蒙将军派兵支援。自己则带着不足三百轻骑,披甲上马,直奔去了祁连谷。
城要守,父亲也要救, 即便莽撞,但少年义无反顾。
……
而另一头,本该守在山谷外的萧子舒,正带着重山军绕谷折返,赶回雁云城。
只因他收到了‘前线’送来的军情,言说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呼炽并无二十万大军,真正主力仍在莫多欢那边,且此时莫多欢已调转围城,雁云危——
倘若是探子回报,他尚要斟酌几分,然而这军情是谷内的‘将士’送出,且是他父亲萧云州亲笔所书,岂会有假?岂会生疑?
雁云城内,不过五千军,定孤尘独守城防,叫他如何不急。
“驾——赶快,再提提速——”
少年将军,一骑当先,绿沉的红缨穗在风中狂舞。身后的队伍,铁蹄急促,尘土飞扬间,恍若护送着蛟蛇渡劫,翻江倒海。
……
上山入谷,下山出谷,自是不同的两条路,而真正的调虎离山,是从这里开始的……
……
残阳铺满整个山谷,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混杂着硝烟,满身血污的重山军拼死奋战。
此时身陷重围的定重山,战袍血染,盔缨掉落,依旧目光坚定,手中长枪舞动,每一次挥舞都是向死而生,背水为战。
目穿尸山,他看向敌军队伍里胸有成算的呼炽,一切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