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情抿唇,“若不试试,怎知他对师姐真心与否?万一只是个喜欢美色皮囊之辈呢?”他似乎并不认为自己有错,执拗地狡辩,内心却早已被嫉妒啃噬得面目全非。
眼梢一斜,金瞳漫不经心地扫了扫,“莫要多事,我自心中有数。”
“师姐到底是对那凡人动了情……你便知这非是灵魄珠在作祟?他元神里有你想要的东西,自是相互吸引,却不见得是真情!”洛情眸色微沉,声音也冷了下来。
面对他的不甘躁怒,十三并无计较,她可不管是因何而生的情,生了便是生了,她想如何便如何,管他由来做甚?!
“真与不真皆在我心,我说真,即便假、亦是真,又有何妨?”
她从来顺心而为,倘若将来,她取回完整的灵魄珠后便对他失了那份心动,那她亦会坦然离去。
洛情心中一空,似如被鬼斧劈了个深渊。
第172章 一番相处(上)
太常再度现身之事,洛情没有告诉十三。
他和定孤尘两个达成协议,刻意隐去了太常的‘存在’。
当年的那批重山军将领或可依稀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曾出现在三皇子的左右,除此之外,即便是那次守城之战中陷阵冲锋立了头功的屠二狗,在得到定孤尘的慧眼赏识之前也未能在近处瞻仰过皇子的眼睛鼻子,常公是谁他更是闻所未闻。不用说敖耿、苏露沾等新人了。
当然,这种局面也需得有客观事实来支撑才行。
譬如,在洛情现身后,太常便隐匿了踪迹,而三皇子竟也没再主动提起过这位被他视作仙师的僚属。
躲避谁?自然是寻他复仇的洛情,以及不久之后将会到来的十三。
即使七不悔的口中‘杂毛狐狸并无异样’,但太常以为保不齐见了他之后对方会想起什么。灵魄珠还没到手,他不想打草惊蛇。
洛情也乐意成全他,装作并不知晓对方的存在,任其躲在暗处,将计就计,另有筹策。
但在定孤尘这里,算不得是隐瞒,毕竟他从不与十三言及军务公事。
不是信不过,而是不想她受到打扰。以至于十三有种错觉,自己似乎正被当作金丝娇雀圈养着。
要说她同他的这几世相处,还真是两般三样,翻陈出新。
说到底,十三没办法完全将他们看成同一位。
与未了一起时,她还是只彻头彻尾的幼狐,某种意义上,她同小和尚也算是青梅竹马走过了一遭。彼时相处,可谓是无话不说,无有顾忌,但也因此惹出了不少麻烦事。
与寅初重遇后,她学会了谨慎,彻头彻尾隐瞒着自己的身份,努力将寅初圈在她的耳目范围内,与他周全,却依旧算不上圆满。
而今的定孤尘,他实现了上一世的期许,将执念带入了轮回,无比从容地接受了她的蓦然求索。只是这一回,他却成了那画圈摆阵的一方,不想让周遭的纷扰落在她身边,硬是在这风雨雷霆的军营中予她开辟了一方安逸净土。
定小将军与两位前身截然不同,本是温和似玉的性子在历经变故后过早地开了刃,多年琢磨,难掩凌厉,即便倚案持棋,那清净的侧影中也透着丝丝绕绕的肃杀之气。不知从何时起,不再有人觉得他‘一身温骨,性柔可欺’,藏拙退守的弱小蛟龙在麻痹了环伺的强敌后,悄然蜕变,并乘着来潮伺机而动,似乎将欲结束长久以来的沉潜。
若让十三来描述,她会用无规矩不成方圆。
不是狐狸滥用辞藻,是她直观感受到小将军像是在周身设了一个钟罩,无色却有形,那形态是由他独有的行事准则雕磨而成,对己苛刻,对外谨慎。所谓的宽宏,倒不如
说是疏离淡漠。
他依然是孤寂的,但那份孤寂不同于未了本自具有的神佛悲悯,亦不同于寅初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逍遥孑然。
定孤尘的孤寂是幽深的,像困于尘渊之中的游魂,已知无望逃离,便连抬头仰望都不屑去做。十三的出现也似乎并未让他产生逃离的念头,反而激发了他占有的欲念,就如同是自心底蔓延而出的藤索在无休止地叫嚣着、催促着,怂恿着他要将她牢牢困在自己身边,只要她在,他即便是永生困在深渊亦无畏。
十三不晓得他会如此这般到底是源自上一世的执念深重,还是因着这一世的幼年遭遇所致,总归是她不曾预料的开端。
指望五子围同她提前透露?
呵呵,做什么美梦!
她那肚腹淌着墨汁的兄长连苏露沾的存在都未曾漏过一言半语,又怎会将这些细枝末节讲与她!
以十三的了解,五骨头巴不得她来了以后多遭些坑洼崎岖,好叫他在一旁多瞧瞧热闹,顺便还能嘴上几句「你瞧,兄长说什么来着,早告诉你人心不古、人间不易了吧」,以此来换取几分她的撒娇依赖……
她也是近来才琢磨明白,这位兄长不是年纪大了爱耍小脾气,而是单纯少了当父母的乐趣。
在接受灵魄珠带着前世记忆一并归体后,她这幼狐之身被不知不觉地促生催熟了。五灵的天性觉醒,自然也少了杂毛狐狸的娇憨活泼。
是十三还是玄墨,她自个儿无所谓,却叫身为兄长的五子围不由失落,忍不住气闷怅然,闹一闹也是情有可原。
十三这般想。
但五子围可不会承认。
“话不好这样讲,”五子围义正词严,“为兄可是与你传信了,有提醒你洛情在此。”
“你只说他在,却未言他弄了个狐的替身!”十三咬牙。
五子围狡辩:“吾妹此言差矣,为兄觉着,叫那女子替你试试小定将军的真情也不失为一桩好事,若他被这外相虚幻遮目迷障,那说明心性不稳,定力不佳,对你的几分痴情真心保不齐已经被轮回之域给抹掉了,便也作不得数。你说是这么个道理不?”
十三:……什么道理?暗度陈仓的道理?
“呵,如此说来,狐还真是叫兄长操碎了心呢…”
她扯着嘴角,一脸皮笑肉不笑,心里却忍不住吐槽。
好在她家人崽子争气,未被美色迷住,否则自己带着满腔思念和刚捋出苗头的情意巴巴地跑来,搞不好便要坐上冷板凳,瞧着别个终成眷属,且不凄凉?
凡人若真能不被五识镜像所困,那世间又何来贪嗔痴爱恨怨?本是再寻常不过的变数。
不过她对这事也有另一番见解,她认为定孤尘未被傀儡替身所迷障,多半是因为灵魄珠的原因,有它在,他如何都不会认错原本的她。
只不知他的那份心悦里会否也有灵魄珠的牵引之由。
但正如之前她回答洛情的诘问一样,有没有都不打紧,心本无生因境有,境随心转是常情。
此情此境,她的心意既发了芽,便想试着长长看。
……
然则有一点她倒是从崔行之那听说了些,定孤尘身有残疾,原是命里带煞,亡神入宫,非死即残。他这一世,本该半身不遂的,而今得了几分机缘还能保住一条腿,已是莫大幸事。
他会如此倒不是因宿世业障而得了果报,而是那位的元神的确出了些问题,具体什么情况便不是他区区判官晓得的了。
崔判不知,十三却有所猜测。
以他先前两次的身死还珠来看,约莫是为防外道妖魔的觊觎,这位不知名的神尊在用元神封禁灵魄珠,然而此举带来的消耗非同小可,不只是灵魄珠损伤元神,以元神抱珠再入轮回,转世的肉身也会承受巨大的反噬,故而他的身体才一世不如一世,病弱伤残占了个全。
照这趋势发展,她实在担忧他下一世,便不知又会遭什么罪了。
……
十三的居所被安置在定孤尘的营帐旁,相当于把主将的住处扩建了一间连接着暖阁的寝卧,于中间落下算不得厚实的帷幔,再填上一对八宝屏风,用五子围的话便是——「假模假样地分了个居,走正门都多余」……
原就是奔着琴瑟和鸣而来的狐狸自然不觉不妥,毕竟曾经还同榻共眠过许多年,如今已算十分恪守礼节了。
定孤尘的日常起居都由沈阔和一个叫富桂的小将打理,十三来后,他本欲寻两个婢子照顾她,却被她拒绝了。
狐狸自觉她只是新装的四肢不勤,又不是没有四肢,平日可以自理,若是有什么旁的需求,找五骨头要几个咒术锦囊即可,方便实用得很。
(五子围:这时候想到我了?哼——)
也只有化作狐身洗澡时才想要被人伺候,如今这具帝灵芝,连净身都省下了,可是没什么需要人伺候的。
小将军见状也未强求。只要她觉得舒坦自在,如何都好,只要她一直在自己身边,怎样都可……
第173章 一番相处(下)
沈阔是楚豫的转世。
没错,就是那位放荡不羁又孤寡疯批的南楚十六皇子,酲王楚豫。
十三初来那几日,正赶上沈阔领了定孤尘的吩咐外出办事,双方没见到,她也就没认出这位「故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