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稍作回应,微挑的眉眼多了几分狡黠,而姑娘则迅速移开目光,明眸略显慌乱。
若仔细瞧,苏露沾的五官容貌与她至多有五分相似,且与她现下的身量也不尽相同,高挑清瘦,如青竹一般。然举手投足间的神态、便是眉眼颦蹙时流露的微小表情,都恍若她的孪生复刻。
无须费神,她虽没了灵力修为,可一双狐眸又不是丢了去,自是瞧得出苏露沾身上的违和之处。余光掠过洛情的神色,她便猜出个大概,无非是容止术的小把戏。
这死小孩,闹人的本性依旧未变。
所以后来,某次众人再度聚在一处围炉闲话时,不知谁挑起了话头,蛐蛐她与苏露沾长得像同宗姐妹。
十三未有否认,也不意外在苏露沾闪躲的眸子中发现一抹稍纵即逝的嫌厌,以及她眉宇间无处安放的尴尬。
狐狸随即弯起那弧度柔媚的狐眸,淡然自若中多了些调皮促狭,不知有意无意,当着众人面发出懒洋洋地叹息。
“是哦,的确很像,不过苏将军颀长毓秀,身姿矫捷,双刀长剑力压须眉,横扫千军不在话下……我嘛,就惭愧多了,”她双臂一摊,往定孤尘的轮椅边软趴趴偎去,“小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四肢难得协调,活脱脱的小废物哟!”
众人:怎么听上去还挺骄傲的?
定孤尘知她在玩闹,低头看着那搭在他腿边的小脑袋,伸手揉了揉,深邃的墨瞳溢满了温柔宠溺,“如何都好,你这样便好。”
五子围牙根一酸:得亏他只是个将军而非帝王,否则不就是个妥妥的夏桀商纣吗?昏君啊!
敖耿拉着脸,看向‘准师娘’的眼神也变得不满。
不过是长得好一些,要他说,比苏姐差远了,成天软骨头似的赖着师父,未见她有啥用。他倒要看看这娇滴滴哼唧唧的闺秀小姐,能在漠北活几日?!
这般想着,一双豹子似的精瞳锐目忍不住瞪了过去,不料,却同那对浅金珠玉撞了个正着,那人嘴角噙着抹戏谑,似乎早将他心里所想所怨吃了个透。
少年蓦地脸一红,被看穿,忒不爽,且臊得慌。
这梁子不知不觉便结下了。
十三只觉有趣,并无所谓,她只有些好奇定孤尘如何看待她同苏露沾的「孪生相」
。
……
“像,但终究不是。”
营帐里,他乘着烛火偏过头,点漆墨瞳似幽冥苍穹,一点点蚕食掉狐狸荡曳在眼底的捉弄,“这世间不乏外貌相似之人,即便真的是孪生,我也知道自己等的是谁,面对的是谁,想要的是谁。”
没有人知道他等了多久,那像妄念一般的等候,她若不出现,他会以为那不过是场空幻的梦……
即便不想承认,但十三的一张脸的确烘烫得很,虽说新讨来的肉身面皮薄,可她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是活了几千岁的狐了,居然这么不经事,被个人崽子撩拨得心口像揣了只兔子似的。
啧!
然而又有何用?!他撩完就怂,数月下来连嘴子都没吃上!
……
要说来之前,七不悔还笑话她什么都不懂,特拉着她鉴赏了一番狐族与生俱来的天赋。在那幻境里,她头一次见到如此纷繁的交合欢好,诸般情欲熏得她瞳仁儿疼,脑壳嗡嗡作响,可比她看得那些个话本子丰富多了。
除了称奇道绝,她实则觉得这东西还是不要流传得好,尤其是不要流传到人界。
以凡人那二两精气,这么折腾早绝户了……
春秋姐弟听闻后也来凑了热闹,声称行走于后宫禁苑多年,所见宠妃姬妾无数,深知那些争宠求爱的伎俩,偏要与十三妹妹传授一番。
十三为了打发时间,也曾耐着性子听了几嘴,别说,还有那么点儿收获,什么莲步轻移、纤腰轻摆、软语温言、媚眼如丝……
只是这些娇俏的举止若由七不悔来做,倒真是赏心悦目,妙不可言。
然则放到自己身上就……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总归是不伦不类,触目惊心。
可怜十三一直想试试与人崽亲近,却始终未得手。
这便罢了,五子围受托为她和定孤尘择选婚期,竟发现三年内皆无婚配吉日。
!!!
“这像话吗?怎可能三年无吉日?!兄长莫不是蒙我呢?”
十三眯着眼将五子围扫视一番,觉得对方从头到脚写满了可疑。
“我都同意你搞成这副鬼样子跑来与凡人结亲了,又何必在这档口蒙你!”五子围将骨扇拢得咯楞楞作响,满脸憋屈,深感冤枉。
“狐连个正经八百的生辰都没有,你是怎么推算出没有吉日的?”还说没蒙她,哼!
五子围两手一摊,“来来来,你若不信,自己算去,若还不信,便传信给老六,让那龟壳也替你推演一二!”
十三自是不信的,首先她都不确定她作为五灵是何时化生的,若以杂毛肉身来断,那时的灵界对应的是人界的哪一境域的哪一日亦不晓得,若非要断个吉凶,只能借用灵力术法,将定孤尘的八字与她的元神合上一合,顶多再拿她这具肉身出蚕茧的时辰作为参照来考量。
于是乎,奔着求真的精神,十三从五子围那讨来灵力锦囊,用自己那半瓶子的推演之术摆了一阵,所得结论,是她的骨头兄长果真没胡吣——三年内无吉日,而三年后的双二月,才勉强挑出那么个合婚日。
玄狐无语望天,想她堂堂幽都五灵、上古神兽,竟败给了黄道吉日!
她原不是个迷信的,毕竟身为五灵玄狐,无所谓吉与不吉,可如今这事涉及到定孤尘,一具生长在人界的凡身肉胎,又落了个亡神命轨,且是在枪林刀海里穿行的角色,可不好马虎了。
凡人还是迷信些好。
自古有云,敬天地敬鬼神方能安于世俗。这是极有道理的。
无奈,十三只得妥协。
……
十三既接受,定孤尘便也不会多言,只能说他并不似面上那般淡定从容罢了。
他对她的渴望,远比他自以为的还要强烈;他在她面前的克制,远比她感受到的还要深沉。
定孤尘自觉不是一个耽于美色、陷于情欲之人。十三出现以前,他都不知心动情动为何物,是她的出现,让他一瞬间通了此窍,那些涌动的情丝蔓延疯长,攻城略地。似乎它们从前只是沉睡着,却被忽略了彻底,而今得以苏醒,便彰显一番存在感,势必要将他的理智吞噬殆尽才算罢休。
三年,竟显得那般久远……
少年将军,似玉清透,唯有一点朱砂,便将自己染了个朦胧混沌。
第175章 一些暗涌
穿过壁立千仞的峡谷巉岩,才寻得到一条蜿蜒幽曲的小径,顺着潺潺溪流,循着泠泠水声,在月色未生幻影朦胧时,方能去往谷深处的隐秘之境。
即便恰巧寻得入口,也需有好身手,譬如苏露沾这般,如此才能无惧狭窄的石径、滑腻的青苔,和稍一不留神便会失足跌落的深渊。
或是洛情这般异类。
“公子。”
苏露沾站在高耸的枫木下,朝倚坐在枝干处的洛情垂首问安,肩上背着的长刀发出轻微的金属声,在这静谧中稍显突兀。
“许你几年的时间,都未能叫他对你用情,如今人来了,他可有再正眼瞧过你一次?”
洛情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诘问更像是嘲讽的陈述。那对透明的银灰浅瞳在冬日月夜里映出点点霜白,女将军扫了一眼,便别开了视线。
不是不敢看,而是不想被那透过自己看向别人的目光所动摇。
“是露沾无能,请公子责罚。”
声音清冷,眉眼浅淡,平肩窄腰被笔挺的脊骨拉成飒爽的弧度,紧抿的唇未染自红。
洛情侧首俯瞰着树下的女子,此时的苏露沾在他眼里看起来就像是身下这棵被冷冬褪去红叶的枫木一般——裸露的枝桠苍劲有力,即便是遭逢寒风呼啸的月夜,风骨依旧。
的确相像,在容止术的调教下更是神似孪生。
然而像,却不是。
他比谁都清楚她同她之间的差别,但偶尔也会恍惚,那或许是因为求不得,太过渴望便成了幻视。
可如今「真实」现了身,「幻视」便原形毕露,眼见着成了滑稽。
他忽而升起股恼意,弹指一挥,一道灵力落在对方身上。
苏露沾只觉百会被激起阵阵清凉,随即那股凉意顺着头顶缓缓而下,蔓延全身,直至脚底,而后顺着脚趾尖流向了大地。她说不上来变化生在何处,只觉身体四肢无比舒爽,心脉无比畅快,长久以来的那道无形枷锁被剔除得一干二净。
“往后…便随你自己吧,不必拘着了。”
洛情面无表情地解除了容止术,说完也不去瞧苏露沾的表情,百无聊赖地眺望着不远处垂落的山涧,尚未被冰封的溪水潺湲流淌,如同长长的铰链,锁住了冷硬的岩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