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人事行政部的经理叫到办公室,宣布给自己团队所有人员提高基本工资。
如果花钱能够解决一部分问题,那为什么要舍不得,非要等到人心离散,怨气冲天?责怪年轻人不听话,也要自己先掂量掂量自己说的话能不能听?无聊无趣,谁愿意听。
但她不想多说什么,别人的团队,她没有权利指手画脚,不如抽时间锻炼,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身旁的跑步机上多了一个人,直到她跑完自己设定公里数之后,从跑步机上下来,擦了擦汗,正准备离开,没想到身旁的人对她笑了笑,“你好,纪总。”
纪凌戴着耳机听不太清,只觉对方在对自己微笑,她礼貌地报以微笑,正欲转身离开,对方却走下跑步机,径直走到她的面前,“嗨,纪总,没想到这么巧,咱们又见面了。”
纪凌愣住了。眼前这位身穿黑色运动服,身材颀长的男子不就是之前有人向自己推荐的神经科医学专家李芒?
是,真的巧。她心中不免疑惑,但却礼貌地摘下了耳机,站直了,笑道:“你好,李主任,你也在这里锻炼?”
“是啊,我是这里的老会员了,不过之前没有见过你。”
“啊,我是新办的会员卡,刚刚来。”纪凌疑虑顿消,“没想到能够遇到您。”
“是啊,前段时间还有人跟我提起你,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李芒爽朗地笑着,“看来真的是所谓地皮浅。”
说得纪凌也笑了,她知道这个“有人”可能就是那位董事长老爷子。
“我也听一位客户提起过你,好像有个合作项目。”她含蓄地说,并不提及客户的名字。
“你说的是振东医疗?”李芒点了点头,“是的,他们有个新药的研发项目在和我们医院合作,想做新药实验。”又问:“你呢?听说有事情要找我?怎么没见你联系我,我还以为你出差不在本地?”
他的语气十分熟稔,纪凌却是一愣,转念一想,既然是客户在自己面前提及,说不定也会在李芒面前提及,但她一贯的作风是不与外人聊工作,于是说:“前段时间的确有些医疗方面的问题想请教?”
李芒深邃的眼睛看着她:“是令堂?”
他用了这么书面的词,纪凌心中感动,说:“是,是因为家母的身体。”又补充,“哦,我现在才知道您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
李芒蹙眉,微微摇了摇头,“这个说来话长。”他顿了顿看着她:“如果你方便,要不然我们一会儿一起吃饭?”
纪凌看着他饱满的额头上的汗水正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滴,心下有些不忍,想了想,点了点头,“那好,我们一会儿门口见。”
纪凌洗过澡,换了一件白色的丝质衬衫,黑色的小脚裤,坐在门厅的沙发上喝水,她心中微微有些后悔答应李芒,关于纪明华的病情,其实没有什么好聊,她的母亲越来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除了与女儿斗争能够乐此不疲之外,她已经无法进入现实世界。
李芒很快就出来了,他神清气爽,周身散发着沐浴露的清香,“我知道这楼上有家餐厅不错,就在这里吃,可以吗?”
纪凌站起身,说好。心里很满意他的体贴,如此相处,简单最好。
楼顶的餐厅有一个美丽的露台,搭着长长的玻璃雨棚,白色的铁艺栅栏上缠绕着牵牛花的藤蔓,蓝紫色的花朵,一朵一朵在风中摇曳着。
“现在,每隔3秒,世界上,全世界都会多一位阿尔兹海默症皇者,随着记忆的消失,他们每一天都是新的。”
第83章
李芒说,这个世界每隔3秒,就会增加一个阿尔兹海默症患者,随着记忆的消失,他们每天都是新的。
“就像那部电影,脑海中的橡皮擦,一点点擦去所有的记忆?”纪凌低头看着餐盘中的牛排,放下了餐刀,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果能够每天都是新的,对于当事人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脑海中的橡皮擦,擦去自己不想要的记忆,就像是格式化之后的内存,轻松无负担。
但纪明华显然不是这样的,或许她的橡皮擦,并不能将所有的记忆擦去,而是留下斑斑点点的痕迹,自己痛苦,也折磨别人。
李芒给她的水杯里添了水,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他的目光中有一种让人安静的力量,纪凌想,可能这就是医者的特点。
她苦笑着说,“对于我妈妈来说,她生命中每个崭新的一天都有对我的失望和憎恶。”
她没有必要瞒他,反正与纪明华难堪的那一面早已经被他看到,只是提起来心中依然刻骨锥心的难受。
“记忆力衰退只是这个病症的一部分……”李芒解释道,“还有其他的病状,其中很显著的表现是缺乏判断能力和情感认知障碍。”他安抚地笑了笑,温和地说,“你和母亲的关系不好,或许只是因为她病了。”
纪凌微微摇了摇头,“并不是,我妈妈一直都不甚喜欢我,甚至在我小的时候。”
她不觉脱口而。
李芒惊讶地扬了扬眉,表示不解,“怎么会?明明你是这么……”他顿了顿,忽然觉得有点不妥,改了口,“你小的时候一定很可爱。”
他的眼神真诚坦荡,纪凌的心中没有由来的一暖,她低垂了眼眸,轻轻地说:“我妈妈性格刚正严肃,对人对己要求极高,我一直达不到她的要求……”
她想起上学的时候,不管大大小小的测验,考试,纪明华都要察看她的分数,一旦没有达到她的要求,纪凌那一周都会在挨骂中度过,每次纪明华骂她,都会提到,“你看你这样,以后怎么办?你怎么能够对得起这个家,对得起我?”
少年时期不快乐的往事如同一张看不见的羽翼,一直笼罩着她的生活,原本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直到几十年过去,纪凌是成熟了,可是随着纪明华的老去,又开始了新的轮回。
李芒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低低地自言自语道:“阿德勒说: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纪凌没有听清,蹙眉问道:“你说什么?”
看着纪凌的眼睛,李芒不忍心重复,他微微侧过脸,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
黄昏时分的瑰丽倏然而逝,天空呈现出黯黯的蓝紫色,几颗星星半是掩映在淡淡的云层中,散发着朦胧的光辉。
餐厅中央有一架三角钢琴,此时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子走了过去,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兀自掀开了琴盖,淙淙的琴音从她修长的指尖倾泻而出,如清泉流入,正在用餐的人们,不禁放低了说话的声音,把目光投向那个女孩子,而她沉浸在自己在世界中,双目微阖,面容淡然。
“看,要进入这样的境界,物我两忘,人才能幸福。”李芒用眼神示意。
纪凌侧过脸了看了看那弹琴的女孩,淡然一笑。
“心理学家的理论是对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应该是一个不幸福的人。”纪凌低头喝了口苏打水,微微沉默了一会儿,抬眸看着他说,微微笑着说,“但阿德勒还说过,我们生活在与他人的联系中,假如我们因自卑而将自己孤立,我们就自取灭亡,我们必须超越自卑。”
李芒的嘴角噙着笑意,他微微挑眉,她接着又笑着说:“我上高中那会儿,正是阿德勒的《自卑与超越》特别流行的时候,因为我妈妈一直打击我的自尊心,所以我也紧跟潮流去读这本书,虽然当时读得一知半解,也给了我不少勇气,要不然怎么能够度过敏感自卑的青春期。”
“不要说敏感自卑的青春期,穷其一生,我们都在在自卑与超越的过程中来回折腾。”李芒说,“所以,重要的是自得其乐,就像那个弹琴的女孩子一样,无视别人的关注,抛开外界的杂音,只为自己而活。”
纪凌明白他的好意,非常诚恳轻声地说,“如果这是医生的建议,那我谢谢你。”
李芒没说活,他微微上扬的嘴角暗藏着笑意,他冲她举了举手中的玻璃杯。
纪凌主动给团队加薪的事情,在事务所内部引起了小小的波澜,其他团队的合伙人不免有些议论和抱怨,说纪凌在哄抬物价,没有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这种抱怨的声音也传到了首席合伙人那里,他虽然不能够指责纪凌做法不对,但为了事务所整体利益考虑,还是找纪凌聊天。
先是一番感叹如今市场低迷,收费降低,一些客户虽然有合作的意向,但一听收费,就打了退堂鼓,又说如果工资涨幅过快,不仅不利于控制成本,而且对员工个人发展不是好事。
“现在的很多年轻人都有眼高手低的毛病,不能吃苦耐劳,如果靠加工资来调动他们的积极性,无疑是对他们的纵容。对他们以后的个人成长是没有好处的。”首席合伙人谆谆教诲。
纪凌淡淡一笑,静默不怎么说话,等到对方把话说完了,才站起身,说:“我不知道是谁和您说的,我们的工资涨幅过快?您应该看看如今房价和房租涨幅有多大,如果咱们事务所的员工的薪资待遇不能满足他们的基本生活需求,要么是咱们留不住人,能干的人员都跳槽离职,要么就还会出现像王珊珊这样的极端事件,这两者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她撇了撇嘴唇,表情中有一点戏谑和慵懒,暗暗藏着懒得计较的不屑,“咱们事务所的团队开销,可是各人管各人的,我没花其他人的钱,也不劳其他人费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