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哦，你说林大个儿啊，他不是，他们这几个人，包括陈校长，都是我爸打桥牌的牌友。这不，这几个人最近总来我家商量要成立什么桥牌协会呢。”飞飞说话没有主题，绕来绕去就是说不到这人是做什么的。
“哦，我还以为他是个厨子呢，一直在聊吃的。”葡萄不是一个会直接问“他是做什么的”这样问题的人，她不能让别人觉得她机关算尽市侩势利。成年以后，她会说这是身为洪家书香门第之后最后的尊严，但心里却认为那是自幼当家作主被生活磨练的智慧……
“哈哈哈哈哈，”柳飞飞笑弯了腰。飞飞是葡萄的反面，她没有那些城府，她是温室里的洋娃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笑死我了葡萄，什么啊，他可能连面条都不会煮，什么厨子啊。他是做批发的啊，专做副食品批发，我们城南，就你家现在不远那个批发市场你知道吧？那里的副食品批发几乎都被他包了。我们余庆可能大半个城的小卖部都是从他这里进货的哦~”
葡萄表面不动声色，琢磨着如何让飞飞帮她搞定这件事，心里已经雀跃地要跳起来了。
“飞飞，你听我说，”
“什么我听你说，你听我说，快选一件啊，裙子里三选一，你怎么挑这么半天？”
“什么裙子？选什么？”葡萄一头雾水。
“你的生日礼物啊洪葡萄！怎么回事你，心不在焉。”
生日？细想想，生辰之日，可不就是三天后了。从来不过的生日，柳飞飞怎么知道的？此刻，葡萄管不了那么多了，随手一指，正是那件鹅黄色的极简短裙。
“就这个吧，飞飞，我跟你说啊，“
“这个？”葡萄的话完全讲不出，就又被一惊一乍的飞飞抢去了话语权，“这件可是很大哟，是我小姨娘从广州寄来的，我可能要等三年才穿的上了，你长得比较大只也恐怕要明年才能穿上了哟~”飞飞的心思全在衣服上，完全感受不到葡萄的情绪。可不是嘛，一个初中二年级的少女，心思还能在哪呢？无非是考试、花裙子、爱情小说和婆婆妈妈电视剧了。
“你看看你，也长太快了，这衬衫都穿了好几年了，小得都要露腰了。再说，也难看呀，”飞飞继续碎碎念，她的个性是感觉不到什么话可以讲什么话不能讲的，小到露腰又难看的衬衫，谁又想穿呢？还不是因为没有钱买新的啊…好在认识十几年，葡萄习惯了飞飞，全不把她说的话当回事。
那一年，才小学四年级的暑假，家里揭不开锅了，父亲放下他那了不起的尊严，学人家要做生意，进了一屋子的西瓜让母亲卖。结果连着几个晌午，放暑假的父亲和家庭妇女的母亲，一个午觉能睡到傍晚去，瓜都要坏了也没卖出几个去。急得小小葡萄趁着日头晒行人口渴时，用框篓两个两个地背出去卖。
那个时候，是柳飞飞看到了她，一个娇小姐洋娃娃，顶着太阳陪着她一起卖瓜。诚然，她对飞飞的感情复杂，又嫉妒又嫌弃，总觉得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这份情谊，她忘不掉，也就更对说话没遮没拦的飞飞多了一份宽容。
可是这一刻，她没时间听飞飞废话，拉着飞飞转身到了客堂。飞飞莫名其妙，“葡萄你干嘛你干嘛”地吱儿喳儿叫着，客人们一下子就聚焦过来。
第九章 ：蝉
葡萄直接走到林大个儿面前，顿了顿，攥着飞飞的手此刻攥得更紧了。飞飞感觉到葡萄的手心涔涔的汗。葡萄前些日子被糊涂的母亲气得闹了一阵子病，身体毕竟还虚着，这场面又实在是紧张。
“林伯伯，你好，我叫洪葡萄，是柳飞飞最好的朋友。”葡萄字斟句酌，将关系立刻拉近，
“哦，对，葡萄是我最好的朋友。”飞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重复葡萄的这句话，她大眼睛忽闪忽闪左看右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条件反射一样帮着葡萄做肯定。
“林伯伯，我父亲过世了，弟弟紧跟着就去了。”葡萄停顿了一下，屏了屏嘴巴，父亲她可以放下，提到弟弟真是心里痛。
只听到林大个儿和柳爸的同学刘伯伯发出一种“原来是这家人啊”的“哦”声，抑扬顿挫千回百转的一个“哦”字，满富了各种各样的表情。
“没错，我就是这镇子上有名的赖头洪家的女儿。”葡萄说出这句，心里猛地抽搐了一下，疼，因为丢脸而感受到的那种疼，她对自己说：一定要记住这份疼。也是在这一天，她更加知道了要达到目的，首先就要放下骄傲学会伏低。
葡萄小小女孩子称自家是“赖头”，大人们再不好说什么了，反而对她生出同情来。林大个儿上下打量着走到自己面前这个女孩子，又细又高，瘦得两腮都塌了，一点不像初中女学生的胶原蛋白满满样儿，脸上坚毅如男孩子，头发又黄又乱剪到齐耳处，跟边上的飞飞一对比，真不像个中学女学生。况且眼前这明明是个漂漂亮亮的孩子，被她盯着却感觉怕怕的。
“有什么事？你说吧。”林大个儿不由自主地对葡萄说。说完就想打自己的嘴巴，这孩子要是说问我借钱，难道还借给她不成？
却万万没想到，这孩子是要谈生意。只听葡萄说：“林伯伯，我想问你赊货，我们可以谈谈吗？”
葡萄没有一把鼻涕一把泪，从头至尾没有说一个“求”字，没有低三下四地摇尾乞怜。她像个大人似的，坐下来跟林大个儿林老板谈起了买卖。
这样，那样，那样，这样。葡萄把她的想法一五一十不卑不亢地讲出来，那处码头的位置如何，船夫加上茶农人流多少，季节更替需求怎样，全盘托出。需求亦摆明：钱我没有，力气一大把，房子现成的。赔了算我家赔，连本带利赔你。赚了，头半年除了货款，剩下的利润也都归你。
飞飞一唱一和地帮着葡萄说话，即使她从头至尾也不知道葡萄在干嘛。很多年后，柳飞飞自我打趣，说她自己啊，是个“男友力”十足的人。是啊，谁不想要一个飞飞这样，不管女友在干什么，都先帮了再说的男友呢！？
柳爸自然也要看着飞飞的面子帮忙讲一下啦，而生意的事儿，哪讲什么情面。林大个儿始终不肯点头，
“这个学生，你小小年纪倒是会做买卖。但是生意是生意，赔了算你的，不是你红口白牙说了就算数的。你怎么赔？进货的钱都没有，拿什么赔？”
场面一下子哑了下来。飞飞摇着父亲的手臂央父亲继续劝说，但父亲却俯身从茶几上抽出一支烟来点着坐到了一边去。这棘手问题，他柳家才不会做这个保。
对面有一双眼睛一直看着葡萄，露出赞赏的笑意，却始终没有说话。那人正是余庆中学新校长陈天明。
“陈校长，您别看着啊，葡萄您可是知道的，这天下就没有我们葡萄办不到的事儿。”飞飞转而去央陈天明。
陈天明这才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递给林大个儿说：“林老板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给掌个眼，看看这块表值多少钱？”
只见那块怀表5厘米见方白色珐琅椭圆色表壳，18k金暗亮边框，带一条60厘米左右长金链。看似低调内敛，打开后又别有洞天。只见怀表里边藏着一只金蝉，红宝石的两颗眼睛，八颗钻石打造的头部，蓝色珐琅的双翅，像是沉水蛰伏中骄傲的公主。轻轻一动，原来那翅膀可以弹开，振翅后方露出表盘。
实在是妙！工艺之精美，在坐众人无不啧啧称奇，两个女孩儿更是看呆了。林大个儿看着这怀表实在眼馋，当然是好一番称赞。他年轻时做海员颇有些年头，漂泊大洲大洋几百个码头，是真正见过好东西的。
“林老板觉得，若是用这块表抵押，洪家可自你处赊货吗？”
所有人齐齐望向陈天明，葡萄更是抑不住惊讶之色。
“呵呵，”陈天明敦厚却深沉地笑了一声，“不瞒你们各位，这块表正是洪家的。众所周知，我买了洪家老宅，翻修时发现了这块怀表，今天带出来正是要去洪家物归原主的。恐怕连洪同学都不知道这表吧？”
陈天明朝葡萄挤眼睛，怕葡萄讲穿帮。他还是低估了葡萄，葡萄是比大人还明白的。她只是看着陈校长，不言语。葡萄知道这是陈天明自导自演的戏，她说什么可能都会是错的，破坏了这出戏。这东西一看就是西洋款式，绝不会是自家的。
“我看，不如这样办，我们三方画押，这块表暂存我这里，也让我再多把玩些时日，哈哈。我来做这个中间人，不怕两方到时反悔。想我一个中学校长，这个信誉还是有的吧？”众人自是要点头称是。
陈天明左右看看洪葡萄再看看林大个儿，既憨厚温实又有点老奸巨猾地眯着眼睛微笑着，“半年为期，若洪家小卖部做赔了，以此传家宝赔付林老板。但有一样，若洪家赚了钱，林老板只能拿两个月的盈利做赊货利息。半年，不可。”
陈天明边说着“半年不可”四个字，边把那古董怀表在掌心里掂上几掂。那林大个儿看着这怀表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洪家那赖头名声早就在镇子上传遍了，可是说是干啥啥不行的破落户，他们家哪里赚的到钱？林大个儿此刻心中志在必得，半年后这怀表就是他的了！连忙应了下来。这事儿，就这样甚至出乎葡萄本人意料之外地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