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每次葡萄要被派出去“工作”,冬至便找一个赋闲的女艺人代替,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圣诞节都过去了,才被公司发现!
元旦是日本的年,虽然公司还没对这件事做处理,但葡萄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过了年等待她的还不知道是什么。
1994年的红白歌会,葡萄看着电视里筱原凉子,森高千里,中山美穗,SMAP,TOKIO这些正当红的明星。木村拓哉还没到最红的时刻,工藤静香与时任男友林佳树正在红白上大PK。台上台下欢腾一片,葡萄却更加落寞。
她最爱的松隆子终于登台了,唱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日文歌《明日、春来》。葡萄从榻榻米上起身,抓着烧酒瓶做麦克风,跟着台上这个穿着黑色印花长裙的偶像一起合唱。
“如果是我穿这件,会更美。”微醺的葡萄回头对着一起跨年的朋友们说。这可能是她平生头一次,说自己美。或者说,是她第一次称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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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国。帮我回国。
葡萄不容反驳地对冬至说。
第五十八章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能那么大胆,更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一切
葡萄的飞机从羽田机场起飞时,宇超正在去上课的路上。
山手线新宿站旁不起眼的位置上,贴着一张海报。上头有几个女孩子穿着女仆装做出可爱的姿势,那几个大大的平假名片假名,宇超能看懂七七八八,是一个什么新成立组合的演出预告。
这种唱跳组合,每天都有新的出道,路过行人见怪不怪,匆匆走过,就像没看见一样。
只有宇超扶了扶黑框眼镜,走近一些,没有看错,那演出海报上,站在最边上那个女生的女仆装上标着的,真是平假名“葡萄”两个字。
宇超摘下眼镜,用戴着的白色毛线围巾使劲儿地把镜片擦得瓦光锃亮,恨不能把脸贴在海报上,辨了又辨。
没错,没有一丝丝葡萄的气质,完全像是一个日本女优的这个人,却明明就是葡萄。
没有ps掉的皱眉沟,分外清冷的眼神。
那是一次训练生的演出,只是一个临时的组合。日方公司将训练生组成不同的组合,接受观众的检阅。受欢迎的人可以留下,正式出道,不受欢迎的公司没有说,葡萄心想:大概就是继续这样不明不白地生活。
她是来受训的,不是来讨生活的,即使赢了又如何?难道她会留在日本出道吗?她不能。樱桃独自一人留在广州,她不能扔下细妹。
宇超自然不知道,此刻,洪葡萄已经在东京羽田机场飞往香港启德机场的航班上,他不知道葡萄不会再出现在这个演出上了。
他揭下那张海报塞在怀里,满脸清泪。
年轻人眼里,三年五载便是一辈子了。忧郁地以为生死两茫茫,谁成想绕了半圈地球,却还是重逢了。
他抬头看天,妈祖显灵了,妈祖显灵了,爱着的人永不会失散!
那演出就在当晚,宇超却在现场等了整整一天。终于到了演出的时间,台下的观众还没有台上的歌手多。
可是葡萄呢?明明七个人的组合,台上却少了一个。
不顾工作人员阻拦冲到后台去,他日语本就不好,吵吵嚷嚷的,到最后也没问清楚来龙去脉。
但他听懂了一句:葡萄失踪了。
伊人已归,不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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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心俱疲的葡萄在飞机上醒来时,已经在低空飞行准备着陆。
舷窗左侧是九龙湾密密麻麻的居民楼、商业街,人头攒动,一片繁华景象。右边是距离感像是近在眼前的山丘与海洋。
驾驶舱内的飞行显示器(简称:PFD)上,无线电高度计示数开始显示,2000,1000,400......100,机长拉杆至TO/GA,对着无线电讲了一句“Tower, we go around!”,一阵子震荡,着陆了。
狮子山上红白相间的棋盘格防撞标识被甩在机后,飞机在梯字形的跑道高速滑行,伴随着白色引进灯的光带,逐渐降速停稳。
这跑道以圆滑的曲线回转着,是当时香港独有的跑道13。
香港启德,曾经全世界货运吞吐量第一,客运吞吐量第三的机场。
终于回家了。
落地的整个过程中,葡萄看着外头沉默不语。
“葡萄,落机啦。”厉冬至用蹩脚的粤语喊她。
这个人的粤语一如从前地蹩脚,日文比粤语更蹩脚。普通话一样奇怪,说起家乡是“福兰”,说起飞机都是“灰机”。
可是他却跟谁都能聊上几句,始终是个人见人爱的人精儿。
他陪着葡萄一起回来,倒不是为了别的。能学不能学的他都看了听了明白了,是时候回来赚钞票了。
“哦,啊。”葡萄恍惚着。
“这是怎么了?晕机了?我们要快一点,老板没给我们出入境的证明。我找了个导游,我们混进去,只有他才能带我们入关。”
半年前去东京的时候,他们从上海飞,第一次乘机的葡萄害怕死了,一路紧闭双眼,回忆起来,除了害怕,什么都记不起。
这一次还是怕,却睁大双眼努力地看。啊,香港原来是这样的地方,这样热闹,繁华。这样的美丽,现代。就像是电视剧里演的一样。
这个,章宇超生活的地方。
有那么一个瞬间,葡萄感觉到只有母亲过世时曾出现过的症状,无法呼吸。她不知道那是因为飞机降落的压力,还是因为她看着这个宇超生活的地方,却难觅他踪迹。
章宇超,你在哪里呀?你也长大了吧?你在做什么?你还好吗?
你还,记得我吗?
从前怪他误会,怪他愚笨,怪他抛下自己走了……从前以为为了他差点没了命,都还清了,从此两不相欠。
时间久了,这一切却都淡了,忘了,不见了。她真是思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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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奔波与忐忑,直到自流花口岸顺利入关。躺在自家的床上时,葡萄像是死里逃生一般,把整张面孔埋在枕头里哭了起来。
她想着周末去学校接樱桃回家会有多惊喜,也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
冬至说,违约私自回国,公司是回不去了。但广州这么大,娱乐公司这样多,总能找到二人的落脚处。又说,学了本事回来,发达指日可待。
葡萄未置可否,日本一趟,都是冬至在照顾她。这感觉很稀奇。从来都是她顾别人,替别人做决定。对母亲是,对樱桃是,对宇超也是。
原来别人为自己筹划,是这样的感受。这样不适应,又让人期待的舒服。
可是厉冬至还是太稚嫩了些,他不知道城市再大也藏不住人身,行业再蓬勃也盖不住人心。
那赵永生是什么人?没两下子的,一个台胞如何在广府的市面上混,还是开办的娱乐公司。
没过三五天,还没能捱到去学校接樱桃,赵永生就找到了两个人。他们被带到老板面前时,葡萄穿着一套纯白色的家居睡衣,那厉冬至可就惨了,已经被打得没了半条命。
葡萄知道这个时候,少说一个字便能多留住一口气。她不吭声,别人像有了默契,也不说话。整间办公室,安静得连呼吸声都突兀。
一声打火机“吧嗒”的声音,打破了宁静。赵永生点燃一根雪茄,让手下拿给冬至,
“厉先生,抽烟啊。你了不起,汗毛还没褪,就敢动我的艺人了。”依旧台湾腔浓重,却是葡萄从未听见过的语气。
从前赵永生在她眼里是一匹高傲的骏马,可这一刻,却像是能吃人的猛兽。
冬至已经被打得连道歉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抽雪茄。
赵永生把目光转向葡萄。
这是谁?
“你。”赵永生勾勾手,让她走近些。
看清楚了,这女生染着红棕色的头发,烫着不明显的却比市面上那些都时髦好看的卷,皮肤比从前白了许多甚至透出青色,纤长的身体在白色的家居服里晃,格外惹人怜爱。
睫毛烫弯了显得眼睛大而澄明,里头发出冷冷寒光。这寒光,没错了,是洪葡萄。
半年前,他把她“卖了”,半年后,还回来的却是脱胎换骨一个妙人。这日本公司确实水平高超,能把凡人打造成仙子。
赵永生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看窗外,再回转身,细细打量葡萄。
从前他看不起她,什么出身,不过是他手里赚钱的一颗棋子。可如今,她出落得别具风格,跟谁都不一样,真有趣。
“为什么要回来?“
“你知道。”本来低着头的这年轻女子,却毫不惧怕地回答他。四目相对,他抖了一下,像是灵魂都要被她看穿。
是,他知道,自己这是明知故问,乱了阵脚犯了傻。
“回来有什么打算?”
这问题,葡萄倒思索了一下,她知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应当怎样回答。
“期待赵生给我机会。”
“呵,”赵永生冷笑了一下,她也真敢说,赔了我的钱,让我难以善后,还要我给机会?!这是摆明了要放手一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