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很合理,许多家庭在细想加一番商量后,也确实找不出更妥帖的方法来,可在转过身时还是会忍不住吐槽一句,“这什么狗屁规定。”
第092章 看不完,真的看不完,造孽,好造孽哦
医院里,为了避免交叉感染,父母都戴着口罩,并且不顾孩子的鬼哭狼叫,也给他们扣上了防护面具。但是人太多了,病毒也在无法被察觉的状态下不断升级和变异,这样的防护措施更像是一种祷告仪式,大家并不相信它真的有用,却祈祷它起些作用。
医院有医院的时间系统,夜里十点半是条界限,一边是小夜诊,一边是大夜诊,但入冬后,这条界限开始不那么明晰了,常常是大夜开始放号了,小夜的号还没看完。蒋大佑身处其中,听着叫号机似卡顿般缓慢的往前行进着,大脑在望不到尽头的等待中也开始时不时的卡顿,嘈杂中,他仿佛听见有个声音在悲戚的说:
“看不完,真的看不完,造孽,好造孽哦。”
“造孽!”这个词近来在他生活中出现的频率相当之高。
起因是有天他陪诊归来去前岳父岳母家接陈恩洱,当天陈恩洱有些低热,他本人连轴转了好些天,也是面如菜色,而陈母在将他仔细端详了一番后,开口结语都是一声造孽。
“造孽哦,你这样天天跑医院,带着多少病菌,现在本来又是病毒高发期,孩子跟着你真是造孽。”
接着,她说什么也不肯让蒋大佑接陈恩洱回家了。
“离婚时就约定好的,孩子归我们,只是孩子现在还小,怕她接受不来,才一直让你带在身边。但你看你现在,忙得连给恩洱好好做顿饭的工夫都没有,钱嘛,我就不打听你现在能挣多少了,只问你一句,恩洱新一年的钢琴课学费你能交齐吗?”
*
看不完,真的看不完。
造孽,真的好造孽哦。
交不齐,真的交不齐。
……
蒋大佑感觉自己又有了幻听,他忙站起了身,又走到了叫号机跟前确认着号码,然后给就在附近酒店休整的陪诊对象发信息,告诉她应该再过半个小时就能轮到他们输液。但忙完这些后,他又只能继续方才那重复到单调的等待。
这工作有意义吗?蒋大佑以为非常有。
可这工作赚得并不多,不仅不能给他充足的家族认同感,甚至连支付陈恩洱一学年的钢琴辅导费也是捉襟见肘。
“哎。”蒋大佑叹气。
一旁,一个男人也是在叹气。
是老张,蒋大佑只是听到这声叹息,便锁定了对方的身份,萍水相逢,本不该如此熟稔,但今天在等待的过程中,这位老张的叹气声实在是过于频繁了些。
老张叹气是因为他近来刚被裁员,好在妻子赚得足够多,让他可以暂时不为家庭生计而烦恼,但相应的,他则需要更多的照顾家庭,从前需要上班时,只需要在空闲时陪孩子户外或者念念书,他竟不知道一大一小两个加起来刚满十岁的孩子会有那样之多的需求。每日刚睁开眼他都能听到母亲在耳边念叨,小的宝宝两岁左右,远视储备很重要,所以每天一定要保证两个小时的户外,是纯户外,商场游乐场是算不得数的,以及出门是一定要记得带湿纸巾、水壶和一些小玩具的,方便给宝宝随时消毒、补充水分和不总去抢别的宝宝的玩具。大的宝宝刚上小学,正是学习习惯养成和生活习惯巩固的时候,所以别总在他跟前玩手机,最好抱本书跟他一起学习甭管你看得进去还是看不进去,另外就是生活上一些他力所能及的事情一定要放手让他自己去做,你只负责在一些节点嘱咐他就好,不要总给他擦屁股,适当可以让他自己受受挫,比方漏带课本这件事情,你帮他装一百次不如他自己忘一次被批评来的印象深刻……
最初老张听着母亲的这些絮叨,并不真的放心上,他心里总觉得母亲是会为他兜底的。不想,母亲嘱咐完这些后,便时不时的从他们的生活中剥离出去了,不是偶尔抱团旅游,便是约着去打麻将。
“妈,小宝的户外水壶好像有点漏水。”
“漏水你找我干嘛?你是没手还是没手机?去买个要不得啊。”
于是老张不得不在手忙脚乱中学着自力更生独自一拖二,偶尔他忍不住跟妻子或母亲抱怨,两个人都是含含糊糊敷衍的状态,那回应很是熟悉,有些像……老张想了许久才有些印象,有些像前几年自己忙工作时推脱育儿责任的模样。
“你别跟我喊累,我这几年才是要累死了,还有你媳妇,两个孩子,她都坚持母乳喂养到一岁多,那时她带着挤奶器上班又赶着回来母乳才叫一个兵荒马乱。”
有次他张口又想说些什么,却是被母亲打乱,老张也是有些凌乱,他很想喊声妈,再撒个娇,以此睡个懒觉,可在厨房岛台旁顿了半天,却终于还是没有做到。这真的很奇怪,他有着深刻又清晰的体感,带两个孩子可比上班要累多了,但从前他加班回来能大喇喇提出的需求此时却根本没底气去说。
这个家,好像谁都比他累一些,而他千不该万不该在前几年就给自己掘好了坟墓,用那句我要忙着挣钱啊来逃避一切可以逃避的育儿责任。
“哎。”老张又是一声叹气,今天是陪着孩子来输液的第三天,他真的好累。
*
蒋大佑看着老张本就偏下垂的眼角垂得更低,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兹鼓励,“别叹气,皇冠会掉。”
皇冠是句调侃,医院里,独自带着孩子来看病的爸爸不算多,老张的单独出征配合着他耐心、稳妥带孩子的模样获得了不少赞赏。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啊。”老张无可奈何着,随即又调侃,“可谁又会真的高看一个带着全职超级奶爸皇冠的男人呢?”
“那也很不错了,毕竟那么多妈妈在那儿,大家都只认为她们是在做分内之事。”
蒋大佑今夜格外的多愁善感,陈恩洱的钢琴课费像是一道风水岭,让他双脚都踏进了现实世界中。他的主夫梦想是漂亮却不能经得住诘问的空中花园,他迟来的奋斗则连抬头去望一眼空中花园都会扭伤脖子。
交不齐,真的交不齐。
蒋大佑感觉自己被带上那个了紧箍咒,只要生活稍显无力那紧箍咒便会箍得紧一些又紧一些,这样的晚上,他很想去联系陈蓦,可他又能说些什么呢,说这些年你辛苦了?这很矫情也很无用。和陈蓦结婚的那几年,他过得安稳又知足,哪怕蒋正总把没出息挂嘴边用以讽刺他,岳父岳母也对他的态度也总是带着不可言说的微妙,但他确实觉得年少时心里空掉的那一块在慢慢被填满,他终于为母亲正名了,也终于摆脱了被安排的命运,他很确认,那就是他理想中的生活,却忘了去确认,那是否也是陈蓦想要的理想生活。
只觉得今夜变得更难熬了。
箍着紧箍咒,被生活追着年念唵、嘛、呢、叭、咪、吽的人不在少数,而赵只今想,最近这段时间,这些人应该能直接从儿研所门口排到雍和宫门口。
*
又是一个难以从睡梦中抽离的清晨,在一分钟连打了五个超持久的哈欠后,赵只今对来雪说:“我想去雍和宫。”
“你不能一有不顺就想着去雍和宫花钱买手串。”
“那我去潭柘寺。”
“你……”来雪被传染着也打了个哈欠,她脑子还没完全开机,只能先暴力清退扰她清净的人,“滚一边去吧。”说着,她将赵只今拨到了一旁。
赵只今则又回到最初起点,表示,“算了,还是雍和宫吧,潭柘寺太远了,车费贵。”
两人以极为缓慢的速度起床和洗漱,磨蹭到最后发现时间紧急时又开始着急起来,她们从微波炉拿出来不及加热的包子,一面胡乱往嘴里塞,一面踩着鞋子做最后的确认,手机、包、钥匙……
而在混乱中,赵只今敏锐的发现了些什么,第一眼她以为那亮晶晶的是她眼花,而等第二眼确认了后,她的八卦之魂立马熊熊燃烧了起来。
“你擦眼影了,你竟然擦眼影了,是我送你的那盘TF吗?天,你坦白交代,你今天到底是要做什么去?”
似倒豆子一般,赵只今不停往外蹦着问题,来雪则神情坦荡,眼神则像看神经病一般。
“去雍和宫。”她轻描淡写的说。
赵只今自然不信这胡扯,她恨不能将来雪箍在怀里来个严刑逼供,来雪则一早有预料,电梯门一开,便似灵活的鱼游了出去,还说:“你太慢了,我先走了。”
赵只今气急败坏,只得对着她背影喊,“你不老实!”
来雪迅速跑出单元门,跳跃着在小区里狭长的小径上小跑起来,她手揣兜里将一管口红握得很紧,那也是赵只今送她的。说起来,她为数不多的彩妆几乎都是赵只今送的,而现在,她用这些彩妆将自己装扮了一番,要去见一位很好的朋友,若是被赵只今知晓,大概一定会疯跳着说她没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