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只今心很大,对什么都不很在意,但认真起来,则是绕不过的,来雪深知这一点,她又想起客厅里那些被抚过千遍万遍的书,心底最柔软的一面就那么翻转露了出来。
“我……”
来雪坐直了些,开始在泛黄的记忆里找倾诉的线头,而赵只今的手机却在这时不合时宜的响起,并且命运轮回般,这一次,在这关键时刻打来电话的人仍是陈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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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大佑带着陈恩洱没有走远,就去了坐三个小时高铁即能到的沈阳。
他一早便种草了东北澡堂,准备过去泡、搓、蒸、吃喝玩、瘫倒,一条线整齐活。
不过这样完美的计划却在第一步便破碎了,当他牵着陈恩洱站在男左女右的洗浴入口时,才想起来,当初他会种草来泡澡,是想带着陈蓦一起,她如陀螺一般从年初便开始运转,到现在都未完整的休过一个超两天的假期,他想带着她来放松一下。
而沈阳,不用跑太远,项目单一但又极致,很适合让人放松加放空。只是,现如今,陈蓦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的心愿只有落空了。
陈蓦不在,他这个做父亲的一人带着陈恩洱,诸多不便,两人大眼瞪小眼许久后,蒋大佑直接跳过了前面几个环节,带着陈恩洱在洗浴中心的儿童乐园里玩了半天,又在自助区里吃到两个肚子圆鼓鼓,然后便随便找了个没人的休息区懒散的躺着。
四岁的小孩已足够敏感,她感觉到了近来一些微妙的变化,却因为被保护的太好,没有往坏处想,她问:“爸爸,你最近是准备去上班吗?”
这问题叫蒋大佑一时无措,只能反问:“恩洱为什么会觉得爸爸要去上班了呀?”
“因为最近姥姥姥爷带我的时间明显增多,他们说爸爸有别的事情要忙。”
“那你希望爸爸去上班吗?”
“嗯,那要看爸爸你自己的打算呀,再说了,你不一直说,照顾家庭也是一份很重要的工作嘛?”
照顾家庭也是一份很重要的工作,这是蒋大佑一直向女儿灌输的理念。在陈恩洱上幼儿园后不久,她便问蒋大佑为什么放学时接孩子的大部分都是妈妈,又或是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蒋大佑回说因为大部分爸爸妈妈都要上班,陈恩洱又问,那为什么他不用上班,蒋大佑当时便那样回她,陈恩洱在当时很能接受这个说法,但又过了一段时间后,她又提出了新的问题——那为什么在家上班更多的是妈妈,而不是爸爸呀。
蒋大佑很难向一个那么小的小孩去讲父权、讲母职、讲男女并不平等,只能说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情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陈恩洱似懂非懂,而后只说她尊重爸爸的选择,也喜欢爸爸在家工作。但有时蒋大佑还是会感到不安,怕随着孩子长大,成为社会化的人后,会很抵触自己家庭的‘与众不同’,而此时此刻,这种不安更加强烈。
另外,今天的‘计划失败’更叫蒋大佑十分失落,他开始意识到父女之间,有必须保持的距离,他没办法完全帮陈蓦在育儿方面减负,但主外这件事却是实打实的一人抗在肩上。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太理想化了。蒋大佑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主夫梦想’。
“那如果爸爸真的去上班,恩洱能接受吗?”
陈恩洱回答的很利落,“能啊。”
蒋大佑又想问如果爸爸和妈妈暂时分开的话,她会怎么办,可到了这个问题也没问出口。和陈蓦分开后怎么办,这是他都全无主意的事情,又怎么好去问一个孩子要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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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浴中心里,昼与夜并不分明,蒋大佑带着陈恩洱正睡得迷迷糊糊之时,接到了父亲蒋正打来的电话,内容只一个中心思想,那就是他来北京了,快来做好接待。
瞌睡瞬间便没了,但大脑却还不能立马恢复运转,蒋大佑在地铺上躺着愣神了好几分钟,而后如一尾要努力越过龙门的鱼,直挺挺的跳了起来。接着,他抱着陈恩洱急冲冲的跑到了更衣室的门口,嘱咐女儿迅速换了衣服出来,他则摸出手机查看最近一班回北京的高铁。
父女两人一路火急缭绕,在检票口就要关闭的前一分钟踩点过闸门。
陈恩洱被蒋大佑抱着一路小跑,只觉得胃部颠簸的难受。
“爸爸,我想……吐。”
她委屈兮兮的,蒋大佑摸摸她的头,说:“乖,忍一忍,等会儿到了北京吐给爷爷。”
陈恩洱:“啊,爷爷来了?”
蒋大佑点点头,陈恩洱思索半晌后,又说:“爸爸,我知道你很讨厌爷爷,但是我不一定能保证坚持到他跟前才吐。”
“……”蒋大佑哑然。
他也深知不该将如此负面的情绪感染给女儿,可确实无法忍受父亲用那套老思想荼毒完自己和母亲后,又来祸害陈恩洱,每每过来,都一副太上皇的做派,还动不动给陈恩洱灌输有个弟弟的好处。
还有,他的没有边界感也是叫他头疼不已,蒋大佑不用想也知道,他这次来,一定也事先和陈蓦、陈蓦的父母打了招呼,并且也一定不管人家的日程安排只根据自己的时间安排了饭局。
“一家人嘛,哪儿就那么多讲究,客气过来客气过去,只剩疏离了!”
这是蒋正惯有的说辞,蒋大佑不止一次的去辩驳,可对方翻来覆去只一句‘我是你爸,你听我的准没错’,彻底便磨灭了蒋大佑想要继续跟他沟通的渴望。
蒋大佑本以为,蒋正这次来,左不过是约着两家一起吃个饭、喝个酒、吹个牛,然后再对着他们这个小家指点一番江山,催促他们尽快把二胎提上日程。这很叫人厌烦,但好在他对应多次,已有了不少经验,而虽然当下他和陈蓦正处于离婚的边缘,但想来也还愿意陪他演出这一场戏。
只是,地球自转公转有规律,但这世间发生的事情却常常背离规律。总之,接下来的一整天,蒋大佑过得高开癫走,只后悔自己没有带着女儿继续流浪。
第041章 不靠谱的原生家庭,提早做切割,没坏处
陈蓦已经先一步回到了北京,提起这个公公,她亦是头疼。
她是家中的独生女,哪怕父母对她有着很高的要求,却也还是将她视若珍宝,家里向她倾斜了全部资源,给了她十足的底气,让她在男人扎堆的生意场上也从未露怯过。
最初陈蓦跟蒋大佑相识、相恋,应着对方的性格,以及展现出来的价值观,她以为,对方应该成长和生活在一个非常有爱的家庭。不想,有爱的只是蒋大佑的母亲郭倩,她是一个温柔、善良又大度的女人,将家庭照料的很好,将儿子教育的很好,但可惜好人有时反而波折多,在蒋大佑升初中时,郭倩检查出来罹患乳腺癌,并且还是最严重的浸润性,哪怕有心治疗,也只坚持到了来年春天,而后又一个春天,蒋正再婚了。
最初蒋大佑并不很明白父亲为何能如此之快的再婚,一是他以为父亲和母亲的感情该是很深的,二是他觉得父亲年纪大了长得也很一般不该如此受欢迎。但后面,他很快便从家里亲戚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一个残忍的真相,那就是父亲对母亲的爱意表演大于事实,因为对于体制内的人而言,家庭幸福稳定是加分项,是在晋升时的重要考核标准,而他其实一直不满母亲在家做家庭主妇,眼下找到一个和他同在体制内的伴侣,只觉得是强强联合,完全不想当时母亲会辞去工作是为了照顾他侧瘫的妈妈。另一方面,蒋正则远比蒋大佑想的要受欢迎,体制内,工作稳定,职位不算低,仍有晋升空间,虽然带着他这样一个半大不大的儿子,可毕竟是丧偶不是离异,让人觉得在感情上还是值得托付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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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人世界自有其认定好与坏的标准,这一道理,蒋大佑在还未成年时便学会了。
总之,父亲比想象中无情,而这无情的男人偏很受上天的眷顾,新娶的妻子年轻才刚满三十岁,因为生育问题才离的婚,虽然做不到对继子视如己出,却也避免了再生育、一碗水如何端平等难题。
唯一迟迟走不出来的是蒋大佑,母亲离世之后,他无比的厌恶父亲,厌恶他的薄情,厌恶他实时向自己灌输的种种价值观:男孩要有男子气概,不要有那么多细腻的情感,并还强势的要把他打造成他炫耀的工具。
一段时间里,蒋大佑也确实是蒋正的骄傲。虽然蒋正时常说,男孩子,长再好看都没有用,但看着儿子十六岁便高出自己一节的身高以及清俊的面容,还有那总是排名前几的成绩单,还是忍不住的自豪加倍,也是在那样的时刻,他在提起蒋大佑的母亲时,会由衷的说上一句,“我得感谢她,给我生了一个这么样优秀的儿子。”而除此之外,有关那个具象的个体,还有她做的其它种种,则没有只字片语的提及。
蒋大佑很是不平,但在当时,年纪尚小的他并不能与之抗衡,于是只能从自己下手,父亲喜欢他什么,他便打破什么。他开始逃课,让成绩一落千丈,一回家便钻进厨房钻研厨艺,甚至还用零花钱搬回了一台缝纫机,学着从前母亲在世时裁制衣物,努力地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差生,且还没有丝毫的男子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