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清印象中,父亲祝连山一直在折腾,他每晚下了班并不回家,而是外出应酬,去见他口中能够带他发财的各类朋友,而每次他回来,都很高兴,哪怕妈妈和她们姐妹俩已经睡下,仍会没有顾及的扯着嗓子喊话:“我给你们说,这次我见得这个兄弟是真的靠谱,他已经答应带着我一起跑外贸了。三年,我跟你们保证,最多三年,我一定能发财,到时候我们一家四口会搬到大别墅里去,也会开上奔驰。哼,那黄老三,再别想瞧不起我……”
祝连山口中的黄老三是他的发小,靠养鱼赚得钵满盆满,之后整个人和相关的配置都变得无比高调,难免惹得周围人眼红,这其中,便包括祝清的父亲。
其实,祝清很能理解祝连山的不平衡,毕竟他听奶奶说,父亲从小便引人瞩目,长得英俊,人机灵,学业也是很出众,最大缺憾便是在那段特殊的日子里蹉跎了一番。年少时下乡去了黑龙江,然后在那娶妻生子,后面回到萧山走动了好一番才在工厂找到一份工作,终于等到高考恢复,结果却是连续两次落榜。
只是这样的失落最初并不明显,毕竟七八十年代,大家的境遇都是差不多,直到时代的新浪潮翻滚而至,一部分人先富裕起来,和另一部分人拉开了距离,失衡才开始产生。总之,祝清想,父亲之所以那样不忿,应该是不能接受从前样样不如自己的人,如今却风光无限。
不过,祝清自以为的理解却被母亲嗤之以鼻的给否定了,母亲仰着脸,拿鼻孔对她,半带着怨恨地说:“他那是嫉妒黄老三有两个儿子,嫌弃我没能给他生个儿子。”
“不会的。”祝清立马为父亲辩解,“爸爸那么疼我和姐姐,怎么会重男轻女呢?”
这是事实,祝连山在生活上从未亏待过她们姐妹俩,甚至还时不时的向外人炫耀说他有两个贴心的小棉袄,母亲无法否认这一点,一下显得她方才显露的埋怨立场不足,沉默良久后只能是轻哼一声收尾。
转折来得很快,前面几个月还叫嚷着能发大财的父亲,后面便灰头土脸的外出躲债了,除了家里的积蓄,他还在外借了不少钱,全都被那个说要带着他做生意一起发大财的朋友给卷跑了。
这之后,他们全家过了好一段苦日子,祝连山被打击的不轻,也不再折腾了,相应的,他整个人也消沉了下来,直到有天祝清被少年宫选做小主持人,还去了市里电视台录了节目,他才醍醐灌顶般的开心了起来,并念叨着,“谁也不会被一辈子被压着的,等着瞧吧。”
*
祝清当时读不懂那话,对父亲说让她一定要成名然后招个上门女婿回来的话更是感到尴尬和疑惑。而后面她远赴北京,忙着成名,忙着演出,忙着凉凉,忙着彷徨……也无暇再去猜想父亲那话背后的深意。
直到她的演艺生涯彻底冰封,回到家乡,父亲那晦暗不明的不忿、不平才露出些许的线头,她拽着其中一条想要探究个明白,却也拆散了自己。
祝清从北京回到萧山那一年,二十三岁。成名早的好处大概便在于此,即使消磨去好几年,也还算年轻,她只读完了高中,学历是个短板,所以她计划参加成人高考,学个时兴的专业,毕业后找个工作,让人生回归普通人的轨道,运转起来。
同时这一年,姐姐祝芸芸也有一件大事,她要结婚了,只是这婚事的进展却很不顺利,祝连山坚持要男方入赘,做上门女婿。正是浓情蜜意时,男方犹豫了一阵还是答应了下来,但男方母亲却跳了脚,表示有钱或有势,但凡祝家占一样,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都是普普通通的家庭,两边一齐帮扶着让孩子过好日子就可以了,搞什么上门女婿这一套?”
而其实,说是招上门女婿,祝连山也无法按照惯有的传统支付这对新人的结婚费用,帮他们置办房产,甚至他还背着不少债务。祝清走红时往家拿了不少钱,那些钱让他的发财梦又再次复苏,他拿着那笔钱开始炒股,结果却是再次应证了一个事实——人永远无法赚到自己预知以外的钱。
面对祝芸芸的婚事,祝连山就是不肯松口,男方母亲也是被激怒,双方僵直不下时,祝芸芸哭着,几近崩溃的问他,怎么就一定要招上门女婿,“我们小门小户的,搞这一套是要做什么?”
祝连山也发了大火,表示,“就是因为小门小户的,才一定要撑起门面,我在变老,家里,没有男人撑着,是会被瞧不起的。”
祝芸芸发愣,第一次对自己身份有了怀疑,“你……嫌弃我们是女儿?”
祝连山:“你不要污蔑我,我从来没有嫌弃你们是女儿过,生两个女儿也并不丢人,但是两个女儿都外嫁,那确实让我没有面子,外人会认为是我没有本事,我们家没有能耐,一个女儿都留不在身边,往后,肯定是要被人欺负的。”
祝芸芸读不懂父亲的逻辑,只能先就事论事,“但祝清根本还没对象啊。”
祝连山不吭气了,思索了好一阵后,才说:“你妹妹的事,你不操心。”
而后,他拉过祝清,带着讨好地问:“爸给你物色了个对象,人很不错,你尽快去见见好吧?”
第051章 医学庞杂且复杂,许多病症甚至如哲学问题一般抽象
路灯的柔光之下,‘做大做强’的那四个大字配合着招聘启事的详细内容,展露出一种温柔的野心。
“诚招同路人……主要工作内容包括陪人就诊,包括但不限于挂号、问诊、拿药……要求有耐心、爱心、同理心……工资日结,薪资视陪诊单量,多劳多得……一起去消灭世界上最孤独的事情吧……”祝清断断续续的念着招聘启事上的内容,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她总觉得写这启事的人是带着雀跃的音调打下这些文字的。
“最孤独的事情。”她没忍住,又着重念了这几个字,思绪突然飘很远。
祝清确实有过非常孤独的就诊经历,且那孤独中还夹在着难堪,而最终那次就诊也没完成,半途她便逃跑了,然后强忍着让那道隐秘的伤口缓慢地自愈。
她有些犹豫,大概是在被动中重复了太多次麻木,所以即使她被这工作打动,也还是提不起太大的兴致。
祝清在路灯下踌躇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没撕下启事最下方被分割成条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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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只今的手机在今日尤其忙碌,但却不是有人来应聘。
秦大军的睡眠监测结果出来了,相关报告上显示他的呼吸暂停低通气指数高达63次每小时,远超正常人5次每小时的指数,符合重度睡眠呼吸暂停低通气综合征的诊断,医生给出的建议是减肥同时在睡眠过程中佩戴呼吸机。
这是一个很奇特的病,并无可用以治疗的药物,而针对秦大军扁桃体肥大的情况,医生则不建议手术。
“这只是相关指征之一,肥胖比起扁桃体肥大,对病人影响更大,并且这手术也不是一劳永逸的,我们有一个患者,在手术之后扁桃体又复发重新变肥大。”
因为已经看诊过一次了,所以去拿结果时秦大军和张新丽没有喊上张博一,也没有请赵只今这位陪诊。
结果都出来了,那就听医生的,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这是这对夫妻最初的想法,可偏偏却在这以为简单的环节里,张新丽和医生吵了起来。
张新丽对佩戴呼吸机睡觉这件事情持存疑态度,认为佩戴机器睡觉是件很难受的事情,同时还在意另一个点,“那佩戴呼吸机是不是就万无一失了,不会再出现呼吸暂停了?我的丈夫也能绝对安全?”
医生自然秉持着严谨的态度,表示,“这世上是没有万无一失的,一般而言,呼吸机是有保障的。”
张新丽对这样的答案不很满意,忍不住嘀咕,“你们到底靠谱不靠谱啊,怎么会有没有药可以治的病呢?这又不是癌症。”
这之后还有好多病人等待看诊,医生自然没有工夫去跟他解释
医学庞杂且复杂,许多病症甚至如哲学问题一般抽象,
不知是从哪里来,亦不知会去向何方,他只努力的让话题不要偏移,建议秦大军认真考虑下佩戴呼吸机。
秦大军被打鼾困扰多年却没有真正在意过,眼下知道这其实是一种严重的疾病后,不能不上心,他不露声色地按住了妻子的手,说:“我都听医生的。”
张新丽原本不预备再多说话,但当她知道一台好一些的呼吸机要一万多块时,忍不住跳了脚,“这么贵?我说你们不肯给开药呢,一台机器可比几盒药的油水多多了。”
医生头疼,耐着性子解释:“医院是不售卖呼吸机的,我们只是做建议,买不买随你们,买什么牌子也随你们。”
张新丽则有着自己的逻辑,“但你们说了不佩戴呼吸机会很危险,这不就是变相的让我们一定要买吗?”
医生这下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张新丽又咄咄逼人的絮叨了好一阵,最后医生再忍不住,赶了人,“你们不信任我,可以去别的医院好吧?请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耽误别的病人就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