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姓姚,名天风,当年拜在素空门下,起了个法号,但他不喜欢,素空一死,他立马用回了原先的名字。
“殿下恕罪,姚某才疏学浅,并不曾研制出解药。”
太子端坐于太师椅,宽大的玄色暗纹鹤氅衬得人愈发威重,面上未露怒色,指腹沿着青花茶盏的边缘缓缓滑动。
“这便是国师的回答吗”声音沉沉,暗含威胁。
国师低眉垂目,面色柔和,“姚某手中确无解方。”
太子撩起眼皮打量着站在右前侧的姚天风,露出一点难辨真假的笑意。
“张太医多年前致仕后遇难而亡,是国师出手救下张氏母女,如今她们在孤的手上,国师愿不愿意再救她们一次。”
“生死有命,姚某并无虚言。”
啧。
太子见他嘴硬,也无意于此浪费时间,放下茶盏,起身走出禅房。
“殿下,接下来要怎么办?”张厉问道。
太子望着洋洋洒洒的雪花,一整排的青竹上已是雪白一片,缓缓转动着拇指上的青玉戒。
“国师仙风道骨,请去诏狱好生招待罢。”
张厉略迟疑,道:“国师毕竟是陛下的人。”
一国太子都可能随时殒命,区区一个国师算什么。
陛下爱钱、爱权,国师不过是他拿来遮掩的一张皮,这个国师没了,自然可以扶起另一个。
“若重刑下仍说没有,才有几分可信。”太子道。
这差事事关重大,张厉又请示:“若他抵死不说呢?”
“那就送国师一程。”
如今他与云棠两情相悦,断不能平地起波澜,姚天风最好没有研制出解方,若有,就是他万劫不复之时。
张厉心中一惊,寒风好似刮进肺腑,冒起一身白毛汗。
殿下近来行事较从前,更为狠辣了。
“云棠还在后山吗?”太子问道。
张厉默默吸了一口冷气,方才暗卫来报,太子妃上后山时,偶遇一男子。
这话他不敢回,稍稍抬起一点脖颈,觑了眼殿下冷冷的面色,先拣着不重要的说。
“太子妃在后山,不知为何徐阁老亦在不远处鬼鬼祟祟。”
张厉又把近日探听到的徐阁老打听太子妃身份的事,一一道来。
太子正心气不顺,碰上来个脑袋糊涂的,朝张厉抬了抬下颌。
张厉领命而去。
裹着大氅的徐阁老蹲在树丛后,紧紧盯着姻缘树边的两人,心中暗骂陆明伪君子。
前几日,他备了厚礼登门,陆明却只说不知道,连人带礼都给他撵了出来。
他又打听到近日太子携人来大相国寺,便跟了来,想要远远一睹真容,没想到那陆明也来了。
还与太子妃走了一路,说说笑笑,像是熟人模样。
却说云棠方才打着伞往山上爬时,于半山腰的八角亭处偶遇那位俊俏公子。
“是你。”语带欣喜。
陆明拢着件石青色大氅,如杆青竹般站在亭中,笑道,“是我。”
“突降大雪,只得暂停于此。”
“唤水,给公子一把伞。”
“姑娘不等一等吗?”
云棠笑着摇头,打着伞继续往上走,“大雪有大雪的意趣,为何要等它停?”
陆明打了伞,跟在她身后十步远处,一道上山。
黛色山峦已化作蜿蜒的素白绸带,雪片如鹅毛,纷纷扬扬而下,一红一青两个身影,于漫天银白中一前一后,拾级而上。
两人爬到山顶,瞧见了那棵风雪中的姻缘树,长长短短的红色绸带系于庞杂的枝干上,随风飘舞,犹如美人广袖。
“姑娘,进禅房罢,里头已备了红绸和热茶。”唤水道。
云棠点了点头。
禅房中早已生好炉火,十分温暖。
她手中暖炉早就凉透,冻僵的双手捧着热气氤氲的茶杯,浑身打冷颤。
“公子也是来许愿的?”云棠问道。
“陆明,”他眸光浅浅,面容和煦,“我叫陆明。”
云棠并不在意他的名字,反而更在意他之前讲的故事,“你有去寻那位姑娘吗?”
陆明看着她,半晌后答:“有。”
“姑娘,红绸和笔墨都准备好了。”唤水换好手炉放到她手里。
云棠便不再与他说话,起身去到书案边,看着那根软软的绸布,心中思量一番后提笔写下。
“李蹊要平安,要长命百岁。”
写好拿起来吹了吹,待墨迹干透便要出去。
经过陆明身边时,他站了起来,眼睛盯着她的面容,“这把伞还给姑娘。”
云棠刚想开口让唤水去接那把伞,陆明却将伞递到她跟前,好似一定要她接的意思。
这是做什么?
一头雾水伸手去接伞时,手心被塞了张小纸条,她抬眸去看,只见他无声且飞快地说了三个字。
小侯爷。
“写好了吗?”
太子清朗的声音随着洞开的禅门,传了进来。
云棠手心一紧,极力掩盖心中的惊慌,并将纸条偷偷藏进衣袖。
太子看到禅房内的陆明,面色不改,甚至颇为亲和地让侍女给陆大人准备手炉。
第48章
在云棠心中,殿下是一个勤政爱民、礼贤下士的好太子,正如外界传闻那般,明月高悬、光风霁月。
他打着伞,握着云棠的肩膀一道走出禅房,屋外风雪簌簌、佳人相依,屋内人形单影只、目光灼灼。
“写了什么?”太子微微低头,亲昵地贴了贴她的额角。
云棠心中有鬼,下意识以为他看到了那张纸条,眼神闪烁,后又反应过来是指红绸上的字。
“秘密,你也不许偷看。”
李蹊垂眸,迎着风雪很轻地笑了一声。
两人走到姻缘树前,仰头望去,枝叶间堆着新落上去的白雪,红绸带子或长或短、或高或低,在风中随着飘雪一同飞舞。
云棠把手炉递给李蹊,提起裙摆走到树下,踮起脚想要够得高些。
山间的冷风吹起她的斗篷,凛冽的空气钻进身体,枝干湿冷,她系了好几下,才将绸带紧紧绑了上去。
李蹊站在稍远处,望着灰沉沉的天地,寺庙的钟声伴着鸟鸣在山间回荡,他忽然想起那晚的请求。
云棠白纸一张,请殿下手下留情。
寒潭幽深的眸子看着从姻缘树下往回走的人,面如白璧,眼中带笑,鲜活又雀跃的模样。
山中严寒,李蹊的心口却有一点热,他伸手牵住跑回来的人,紧紧攥着捂在胸口。
她许愿我平安,许愿我长命百岁,这何尝不是真实的、深刻的情感。
“今日的风雪真大。”
“走吧,回家。”
李蹊那颗飘荡多年的心,好似因为云棠的愿望,渐渐安定下来。
如果人只能活几个瞬间,那么他会永远记得此时、此刻。
车架回到东宫后,唤水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云棠捏着鼻子喝了,又吩咐给今日跟着出行的宫人都喝上一碗。
唤水有点意外,应声下去安排。
到了夜间,唤水回到她的住所,警惕地瞧了瞧左右,而后紧闭门户。
她紧张地快步走到平日吃饭的八仙桌旁,拿过烛台,又拿开灯笼罩,将里头的白蜡烛拿出来,点燃烛台上的粗蜡,一点红心黄焰的光散了出来。
唤水从怀中摸出一本极薄的深蓝封册子,册子上并未写书名,这是今早她先行去大相国寺,国师交给她的。
她幼年遭逢杀身之祸,与母亲四处躲藏,得国师搭救,才幸免于难。
“昔年我与你父亲一道钻研再生丹的解法,行到中途,他受奸人所害,这些年我潜心研究,终有所成。”
国师将医册交到她的手里。
唤水瞧着那册子,又抬头去看国师,母亲说过,国师幼年孤苦,张家收养过他一段时间,此番恩情他早已回报,手上这份东西未免太过贵重。
“恩公既有所成,为何不自己给太子殿下?”
国师未有言语,给了太子,陛下会杀他,不给,太子会杀他。
如今无论他给或不给,都没有活路。
“我自有我的道理,我只嘱咐你一句,这解方必得让公主服下。”
“为何?”
国师没有跟她说实话,只说,“公主是个纯真果敢之人,如今活成一副混沌模样,不是她本意;再者太子来寻我,就是为了给公主找解药,你替他解了此难题,往后你在东宫便不用再愁前程。”
这话正中唤水心肠。
太子阴晴不定,她这直肠子实在不知道怎么揣测殿下心思。
常常他说一句,她得想很久,也还是摸不到那根脉,真真是如履薄冰地很。
再者母亲还在太子手里,她生怕自己出一点差错,连累母亲。
若真能治愈姑娘,说不准殿下一高兴,会放了她与母亲,她想回中州开间医堂,凭借这一身医术,想来能过上很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