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樱招趴在他胸前,嘟囔道,“那我眼光还挺好。”
草丛里虫声唧唧,贴在她耳畔的胸膛之内,心跳声渐渐急促。
斩苍被她一句话撩得耳根通红,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懂怎么拿捏我。”
无论有没有那份记忆,他都全然被她拿捏。
在黑齿谷的三日,樱招总感觉自己体内的灵气有了不少变化,不仅愈加充沛,境界也越来越稳固。
兴许是这棵几乎与日月同庚的扶桑树有什么不得了的功效,斩苍身上连块疤都没有,无论她怎么抠刮,不多时便会恢复如初,自愈能力令人叹为观止。
唯独肩膀上有个牙印,一直消不了。
那还是在扬州时,她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在紫云壶的温泉旁,她也曾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牙齿有毒,所以齿痕才一直不消。但后来……她掉进了池子里,便再也没想起这件事。
日影不知第几度西斜,她趴在斩苍身上,指着这个牙印问道:“不弄掉吗?”
斩苍顺着她的手看了一眼,又捉她的手在掌心,眼神一路从指尖延伸到手腕,盯在那处流连了许久,一直没移开。
那里又被他画上了一根花枝。细细的枝条上缀着几朵杏花,花色浅淡,印在细嫩的胳膊上,分外好看。
当然,画笔不只落在了手腕上,还落在了其他的地方。只不过现下全被衣料遮住,等到月透帘栊时才会全然展露。如同艳杏烧林,令人癫狂。
斩苍现在也几近癫狂了,他连呼吸都热了起来,断掉的思绪过了好半晌才接上。
“不弄掉了,”他说,“这是我作为贺兰宵时做出的事情,就这样留着吧。”
那时他近乎自虐地在自己身上用了能使肉身腐烂的药,就是为了能让这个齿痕烂得更深一点。他不想到头来,师父连一点痕迹都没在他身上留下。
“真傻。”
樱招怔怔地看着他,最终这样说了一句,然后紧紧地将他搂住。
是啊,真傻,但是他情愿。
在将赤炎兽下葬之前,斩苍已经获悉了贺兰氏一族脱困之事,还有临则将身受重伤的太簇关押之事。元老院惹出的烂摊子没那么容易收拾,但这已与他无关。
兴许是知道他这几日不想被打搅,即使他没设下禁制,也无任何信笺传来。
樱招这边亦然。
苍梧山一直没人联系她,似乎对她的师门来说,被前任魔尊拐进黑齿谷这种事根本无足挂齿。
但这完全是个误会。
参柳的确有心询问一下情况如何,却被甘华一句话打消了念头。她说人隔了这么多年没见,好不容易团聚,没个十天半个月应当出不来。
话毕,她又在那边感叹,也不知道贺兰宵变回斩苍之后,会长成何种祸害人的模样。
未避免她口无遮拦,说出更多不堪入耳的话来,风晞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甘华与风晞是什么时候得知全部真相的呢?大概还要从樱招带着贺兰宵下山那天说起。
那段时日,风晞连续在山门外抓了许多只小魔,即使是搜魂也搜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他只是本能地觉得魔族那边似乎在酝酿什么大招。
苍梧山这些年来一直密切监视着魔界的动向,魔界失了魔尊,如今正内乱,元老院忙着镇压各地反叛的魔族,表面上的确是分不出功夫来大举进攻苍梧山,只派了几只散魔偶尔跑过来小打小闹一下。
但樱招毕竟杀了他们魔尊,这次她出山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麻烦。
师父以前的意思,是此事既已尘埃落定,便不要再查下去。如若刺激到樱招的神魂,恐又生事端。斩苍死后,元老院那帮庸才不足为惧,无论他们有什么阴谋,兵来将挡便是。可师父话又说得含糊,言灵禁咒一下,整个苍梧山再无人敢提樱招的道侣一事。
樱招带着贺兰宵下山之后,参柳才将真相和盘托出。至此,甘华才又一次深刻地感受到,参柳表面上看起来有多吊儿郎当,他的嘴就有多严。
自斩苍在琅琊台魂飞魄散之后,参柳即使有心去收集他的魂魄,也不知从何处下手。他只从樱招的剑灵刑天那里得知,有一缕神魂钻入了樱招的剑穗之中。
参柳以为,若要聚魂,也该是一点一点聚到樱招身边才是。可是直到两年前,贺兰舒将贺兰宵送上苍梧山时,他看到那张与斩苍一模一样的脸,才得知斩苍的大半魂魄早已落入元老院之手。
苍梧山是从这时候起派探子监视贺兰氏的。早在樱招传信回苍梧山之前,参柳便已得知那贺兰氏一族的府邸被魔族控制之事。
甘华去得及时,当着众魔之面夸下海口,说要用一盏茶的时间解决虚昴,最后也的确没丢他们苍梧山的脸面,成功将那位善于弄权的大祭司困死在了幻境中。
魔族那位水部的将领景云直接将其割了头,打算带回去在魔都城门口吊个七天七夜。
幻境破除之时,看到贺兰舒安然无恙,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甘华尤其高兴,这贺兰舒出手向来大方,这么多年来为打通仙门关系,明里暗里不知道给了她多少孝敬。两年前,为将贺兰宵送入狐岐峰,呈给她的那个乾坤袋里装的宝贝尤其多。只可惜,那弟子她无福消受,乾坤袋只能含泪退回。
魔族大军盘桓在此,甘华不欲多留,正打算告辞,贺兰舒却温声将她叫住。几番耽搁,甘华离开贺兰氏府邸时,腰间除了铃铛,又多了个乾坤袋。
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这乾坤袋的大小与绣样,都与两年前那只一般无二。这位嗜财如命的狐岐峰封主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一阵夜风刮过,她抬头看了看天色,顿时觉得有些不妙。一盏茶时间早过,回山之后,风晞指不定要怎么唠叨她。甘华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突然拐道去了金陵城里最好的酒楼。
师弟爱吃这家的点心,带几屉回去哄哄他好了。
随着点心一起带回苍梧山的,还有一个新鲜出炉的八卦——
贺兰氏二十多年前,曾丢了个二小姐。那二小姐的命,是被樱招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因肚子里怀了个魔胎,且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十三雀,因此仙门中人或多或少都有耳闻。
只是那二小姐救回来还不到两年,便连同那孩子一起失踪了,寻都无处可寻。老族长直到死,都未曾找到任何有关自己二女儿和外孙女的蛛丝马迹。
也是凑巧,这次赶来营救贺兰舒的魔族大军中,水部将领景云之女蓝雀,一直声称贺兰舒与其母亲长相相似,景云原本不信,但见到贺兰舒真容时,却不得不承认,自己二十年前捡回来的妻子,或许真的是这家丢失的女儿。
二十年前,斩苍在地丘一族的洞府当中,随手救了个女娃娃。
他并未见过贺兰夕本人,所以那女娃娃牵着贺兰夕出房门时,他也想不到她会是樱招此前救下的那位贺兰氏二小姐。
斩苍时间有限,内心有仇,走得匆忙,唤来魔族战将也只说要将其送至安全之处。
那名领了命的魔族战将待到魔尊离开之后才开始犯愁——
这女娃娃的母亲,衣裳华丽,面容姣美,虽看上去神色正常,说话却痴痴傻傻,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全然不知,只抱着那名女娃娃一脸防备,口中还不停地唤她“雀儿”。
想来是这禹宗主作恶多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这么一人族女子,关在这里也不知作何用处。府上的下人只道她们母女已经被关了将近两年,其余一概不知。
魔尊之令,他不敢不从,但现下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他只能先将这母女俩带回水部大营,安置在女兵营中。
女娃娃的母亲的衣裳被火烧坏了一部分,身上的皮肤倒是没有遭受虐待的痕迹,包括那个女娃娃雀儿,也被养得玉雪可爱。女兵们给女娃娃的母亲换上新衣服时,从她身上搜出来一截断掉的玉镯子,镯子上刻着一个“夕”字。她们替她小心收好,为方便称呼,便唤她“阿夕”。
只是变故发生得太快,仅仅隔了一夜而已,便传来魔尊身死的消息。魔族战将们根本来不及感到悲痛,就得跟随调令整军开拔。
行军途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与未满两岁的孩童的确是不小的累赘,可若是不带上,眼下时局这般乱,一个痴痴傻傻的人族带着个半魔,最终结果应当也就是个“死”字。
正百般纠结,景云大手一挥,准许这母女俩与女魔们一起走。
景云已经做好了会被拖后腿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个看上去精巧柔弱的人族妇女还有些功夫在身,脚程说不上快,但勉强能跟上。许是不愿给人添麻烦,阿夕背着自己的女儿一路跟着魔族大军,脚都磨出血了,硬是没叫过一句苦。
这一另眼相看,就看到了心里去。此后的百般照顾、甘当后爹也就顺理成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