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宵开始快乐起来了。
他伸出手重新将她圈紧,一双带着笑意的唇忙不迭送到她嘴边,细细密密地将她吻住。她亦将双手伸出,搭在他颈后迎合。
这番你来我往下来,二人都有些失礼。
樱招及时叫了停。
少年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手背上,又一脸不满地捉住她的手亲了许久,才敛着眉,缓缓吐出一句:“抱歉。”
他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看起来好像心情已经好转。樱招放下心来,说道:“我该走了。”
“嗯,我也该……去找我师父了。”他点点头,抓住她的手却没松。
贺兰宵终于想起他还要去找师父这件事让樱招有些欣慰,但每次从他嘴里听到“师父”二字,都让她有心惊肉跳之感。
她沉思了一会儿,发现他仍旧没有放开她的意思,才轻微使劲将手从他掌心挣脱出来。
“我晚上来找你。”樱招摸了摸他的脑袋。
少年眼神突然发亮,幅度很大地点点头:“我等你。”
沿着梵海寺的小路,樱招一路往大庙前的香鼎走去。
她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衫,打算到了庙前再用召唤符召唤那几个玩到不知影踪的弟子们。他们既是跟着她出来的,她自然也得负责将他们好生带回去。
路过一棵高大的银杏时,她突然停下脚步,被什么钓住似的,缓缓侧过头去。
此时熙熙攘攘的香客们已经陆续往山下走,她的视线里只看到金黄的银杏叶铺了一地。一阵夜风拂过,阔大的枝干上摇摇欲坠的叶子又被刮下来一大片,在月光的浸泡下,显得有些孤寂。
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她的眼眶突然有些泛酸,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抬脚便要往那里走。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挡住她的去路,她抬头一看,是她那个才分开不久的徒弟。
“师父,”贺兰宵上前一步,将她的视线笼得严严实实,“我们下山吧。”
“哦,”她有些怔怔地,回过神来问他,“你去哪里了?”
她多假惺惺,明明前一刻才被他抱在怀里吻,现在却又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问出这种问题。
好在贺兰宵丝毫不觉,他伸出手在她肩上轻轻推了一把,然后握住她的双肩往大庙前走去,“我躺在树上睡了一觉,昨夜睡的时间太短了。”
这样的举动,其实是不小的僭越,他以前从来不敢这样碰她。但也许是方才的亲近让樱招有些无法抽身,她一时间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奇怪,“你昨夜等我到那个时候,今日又起得那么早,的确是容易乏。”
被推着走了几步,她才记起自己忘了要去银杏树下看看,正欲扭头,站在她身后的少年却悄无声息地绕到她身侧,她的眼睛只能看到他精巧的下巴。
“师父,弟子有一事不明。”他接着问了一个道法题,扣住她双肩的手悄然紧了紧。
道法这种东西,樱招的确不太擅长,但应付这种筑基期的弟子还是够了。于是她随口胡诌了几句,并未察觉自己被贺兰宵带着往前走了好一截。
那棵牵动她心神的银杏树已经离得很远了,树身惆怅地伫立在月光下,影子被拖得很长。
一直走到大庙前,贺兰宵才将樱招放开。收回去时,他还有些恋恋不舍地替她将落在肩头的一片银杏叶摘下。
“他们两个人,你知道在哪里吗?”樱招回过头问他。
他摇头,面色有些冷:“我一直没看见他们。”
那便只能使用召唤符了。
其实更简单的办法是直接用苍梧山长老令传唤弟子,但那两个少年人兴许玩得正欢,她这个做长辈的如若直接将人强行带回来,也未免太过扫兴。
还用些温和点的办法好了。
苏常夕倒不是特地与樱招走散的,只是上山的小径窄,游人又多,一不小心就落后了脚程。
她玩心大,也没急着往前追,而是被山道旁的摆了一溜的货摊所吸引。
这些货摊许是被山上的佛门庇护,占道占得理直气壮,一眼望去也的确琳琅满目。茶水点心、肉干果脯、佛经古籍一应俱全,但更多的是卖香烛与平安符的。
平安这种事,苏常夕向来求己不求人,便径直走向了卖肉干果脯的小贩。
因为她的存货全都被麻雀啄了。
每样挑了一点,她正打算付钱,身旁却伸出一只手率先替她将钱付了。
一扭头,她才看到是燕迟。
他嘴上叼了根糖葫芦,清俊的侧脸对着她,付完钱后才慢悠悠地将另一只手攥着的糖葫芦递给她,一双眸子极清浅,太阳下显得很明亮。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她接过糖葫芦,问他。
燕迟弯了弯嘴角:“我不一直在你旁边吗?”
苏常夕抿了抿唇,一时间没回话。
虽然燕迟总与她不太对付,但他的确一直都在她身旁,只要一找便能找到。苍梧山的同门若是找不着燕迟,会第一时间来问她。
他们似乎非常笃定她一定能知晓他的下落。
事实上,她也的确知道,说不清为什么,她就是知道。
恰如这次她其实内心很清楚,燕迟肯定会跟着她,不让她落单一般。
他其实是她最好的玩伴。
燕迟是有些肆意的性格,可与人相处时却意外地讲究分寸,偶尔的嘴贱也不会令人反感。他其实很会保持距离,从来不会做出逾矩之事。
除了昨夜。
他们两个遍寻贺兰宵不到,便在那座岛上四处乱晃。她走路喜欢左顾右盼,瞧见个热闹玩意儿就走不动道。恰好有座舞伶馆二楼有舞姬在临窗而跳,衣袂飘飘好看得紧,她停在原地多看了几眼,一回头便发现燕迟已经走远。
幸好少年的背影在人群中极为打眼,她三步并作两步跟上,拉住他的手说道:“燕迟,你慢点——”
却正对上一张陌生的脸。
那人一脸奇怪地看向她,见她就一小姑娘,倒也没恼,反而有些轻佻地问道 :“小姑娘,找人呢?”
她呆愣在原地,一声“抱歉”还未说出口,手腕就被一股大力扣紧,将她的手从那人手里抽回来。接着她肩膀一沉,燕迟从她身后贴近,将下巴磕在了她肩头。
“不好意思,”燕迟冲着那人扬了扬眉,声音不辨喜怒,“她找我。”
那人面色悻悻,也没纠缠,转身便走了。
磕在苏常夕肩头的下巴随即离开,但燕迟抓住她腕子的手却没松,反而越来越用力,就这样拉着她往回城的渡口走。
边走他还边碎碎念:“我这么个大活人就在你身后,你看不到是吗?尽追着不相干之人跑,那妖怪如今遁入了人群,贺兰宵又下落不明,你若是落在那妖怪手上怎么办?”
认识三年,他们一起溜下山逛过许多次集市,但都是闹哄哄一帮人,走散了便散了,待到约定回山的时间,自然会重聚在一起。她与燕迟通常是隔着一段距离各玩各的。
像今日这样被他捉住手腕拉着走,还是第一次。
还挺新鲜。
她这样想着,就这样乖乖地跟着他,没争辩,也没挣扎。
船桨搅碎月色,她被燕迟带到船尾坐好。水面起了雾,灯火通明的舞伶馆远远地伫立在水面上,一座座楼阁上挂着红彤彤的灯笼,在水雾中连成一线,看着像另一个世界。
突然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拉着她往船边扯了扯,她顺着那股力气趴上船舷,不明所以地看向燕迟,问道:“怎么了?”
他敛着眉,掬起一捧水就往她手背上浇:“洗手,你方才牵了不相干的人,沾上了我不喜欢的味道。”
河水冰凉,少年的手掌却粗糙灼热,重重地在她掌心蹭,甚至连指缝都被洗到。
苏常夕突然就想起了不嚣峰饭堂前那几只被厨子养的猫。
据说猫的领地意识极强,虽然它们不喜欢与主人太过亲密,但同时亦不会允许主人离开视线。若是主人身上沾有别的猫猫狗狗的味道,它们会产生巨大的危机感,需要重新在主人身上舔舐,标记上自己的味道,才会放下警惕。
不知道燕迟是不是因为变过一次猫,便把自己当成了猫。
少女虽只顾着修行,根本未想象过今后该如何与意中人牵手,但她本能地觉得不是这样。
她才不是他领地内的所有物。
苏常夕倏地将手抽回去,将手上残留的水珠往他脸上一甩,低声呵斥道:“你发什么疯?”
豆大的水珠打在少年眼皮上,他垂着眸,眉骨绷着,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没疯。”
一副极不服气的模样,苏常夕简直要被他气笑。
沉沉夜色中,两人都有些上头。此后的一段路,一直到进了蓦山楼,两人都是沉默着互不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