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常夕忘性大,睡一觉就什么都忘了,也忘了自己昨天夜里究竟在气愤些什么,但见到燕迟时还是感觉很别扭。
梵海寺的山道上,她咬着糖葫芦,看见燕迟不太自在地瞥过眼,轻声说道:“抱歉,昨天晚上是我的错。”
“嗯,是你的错,”她点点头,接着又笑道,“但我原谅你了。”
她觉得自己可真好哄。
他们都不是信佛之人,可既然来了寺庙,还是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按照祈福路线瞎逛。为了不被挤散,他们挨得很近。
在苏常夕第三次差点被旁人身上抱着的香烛戳瞎眼时,燕迟终于从她身后牵住了她的手,另一只则揽住她的肩膀。宽阔的胸膛抵在她背后,头顶拂来熟悉而清新的气息,苏常夕才惊觉初见时与她差不多高的少年,如今已经擅自脱离了稚气,迈向她所不熟悉的青年期。
少年好脾气地一边向周围的人说着“借过借过”,一边护着她穿过人群,终于来到一处空旷地,他竟也没松手,就这样将她的手拉到眼前,十分礼貌地问道:“就这样牵着吧,可以吗?”
都牵了这么久了,现在才问。
苏常夕觉得他真是狡猾。
她故意沉默了许久,直到少年脸上那股温和的礼貌终于挂不住,显现出几分焦躁,才大方道:“牵啊,免得待会儿我又牵错人。”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灵验的庙里都会有一棵挂符牌祈福的古树,但梵海寺是如此。
那棵挂满了符牌的树长在一处空旷地,被一圈栅栏围起来,树下安置着一张长桌,桌上笔墨符牌摆了一溜,供香客自取。
苏常夕拉着燕迟走过去,二人各自取了一张空符牌,用灵力刻下愿望,然后学着其他香客的模样,一脸虔诚地将符牌挂上枝头。
走出去时,苏常夕问燕迟:“你求了什么?”
燕迟一愣:“不是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苏常夕却满不在乎:“求神之事,说出来或许不灵,但我是求己,所以不怕。”
自信明媚的小姑娘,在阳光下笑得一脸张扬。
燕迟不自觉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问道:“所以你的愿望是要当掌门?”
“你怎么知道?”苏常夕睁大双眼,语带惊讶。
“整个苍梧山谁不知道?”
“噢,那你呢?”她又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盛满了阳光的眸子就这样盯着他,燕迟按着脑袋移开目光,手背遮住上半张脸,难得有些羞涩。
“是什么啊?”她催促。
“苏常夕会当掌门。”他低声说。
这下愣住的人成了苏常夕。
燕迟在说完那句话后,放下了遮住半张面孔的手,去寻她的眼睛。她却下意识地垂眸,低着头避开他的目光。她将脚尖点在地上,嘟囔道:“那多谢你啦。”
二人的手早在祈福时已经松开,现下谁也没敢主动牵回去。
就这样一路耽搁到了夜里,燕迟给苏常夕买了一盏灯笼,然后随着游人一起赏夜枫。
月影伴着烧红的炭火,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斑驳陆离。
不知不觉二人就落后了人群,拐到一处僻静地。杂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只有微风鼓荡着叶片,摇摆个不停。
二人沿着僻静的小路走了一截,苏常夕突然道:“其实,我还有一个目前就可以实现的愿望。”
“什么愿望?”燕迟问。
“我想试试亲嘴的滋味。”她这样答着,直白又坦然。
头顶的枫叶红到令人心慌,燕迟脚步顿住,垂落的指尖有些发颤。
“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十分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声线竟也喑哑了几分。
他说,你别玩我啊。
苏常夕却没正面回答,只问道:“你试不试?”
语气稀疏平常得像是问他要不要去把灵兽课长老的灵宠偷过来玩几天一样,笑容里竟带着一丝顽劣。
她见燕迟半晌没答应,也不等他,抬脚便走。
一股大力摄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去,接着她的脸被人捧住,那人低下头来,憋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似的碰上她的嘴唇。
“试就试。”
召唤符发出去后,师徒二人在原地没等多久,便看到两道身影急急御剑而来。
苏常夕手上提着的灯笼由于飞行速度太快,在夜空中滑出一道光线,灯笼也随之被点燃成为一颗火球。飞至樱招面前时,那灯笼刚好烧了个干净。
见她这般急切,樱招赶紧安抚道:“别跑太急,我也不是在催你们。”
“不不不,”苏常夕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胳膊,“樱招长老,你的召唤符来得正是时候,我刚好也想回去了。”
月光下她的唇瓣似乎有些肿,樱招看了一眼,又看向燕迟。
那少年先是有些羞涩,而后又冲着她大方一笑,行了个弟子礼:“樱招长老。”抬头时露出一口白牙,特别灿烂的模样。
一直站在樱招身边的贺兰宵突然上前一步,将他的视线挡住。
燕迟的笑容僵了僵,直觉自己方才好像触到了某个人的逆鳞,但这……也太夸张了吧?
他连冲着樱招长老笑的权利都没有了?
几人各怀心思地回到蓦山楼,各自回房时,燕迟手疾眼快地跟在贺兰宵身后,一闪身便溜进了他的房中。
贺兰宵一脸莫名,“你跟着我干什么?”
他心里记挂着樱招不知什么时候会来,现下只想让燕迟赶紧走。
“我还想问你,你要干什么?”燕迟冲他露出一副看穿一切的眼神,“你今日表现得也太明显了吧?幸好苏常夕的脑子跟正常人不一样,不然谁会认为你那是徒弟看师父的眼神啊!”
再沉稳的少年在情窦初开时也是不懂遮掩的,虽不至于每日情思昏昏误了修行正事,但充满痴意眼神的确藏不住。
既已被人看破,贺兰宵也不打算辩解,他只是说道:“此事全因我个人而起,与师父无关,所以,还须请你替我保守秘密。”
“这是自然,”燕迟摆摆手,“若是此事被捅出去,万一樱招长老要将你逐出师门,那可就糟了。至于你,我劝你还是早点想开,樱招长老那个道侣一事还真相不明,你这边又……”
站在对面的少年,明明表情未变,却突然散发出一股令人害怕的冷意,周身温和的气质亦不复存在。
燕迟突然没敢接着往下说。
“燕迟。”
贺兰宵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啊?”
“我心里有数。”
“那……那便好。”
燕迟自觉已言尽于此,再多说下去人多半也不会听。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告辞了。
沐浴更衣过后,贺兰宵一直安静地等在房中,照在纸窗上的烛光,有了焦急的气息。他的眼睛盯着那片摇曳不停的光亮,看到焰芯越烧越短,面色也越来越沉郁。
也许师父只是随口一说,回来之后便忘了要来找他,反正她向来就是这般不着调,答应过的事情说忘就忘。
这样神经粗的一个人,却对着一棵树露出那样含情脉脉的神情,仿佛下一刻就要掉下泪来。
他从来没有享受过那种眼神,即使两人贴得再近,她也不会那样看他。
屋里渐渐暗了,他有些颓然地捂住面颊,呼出沉沉的一口气。
窗户突然被敲响的笃笃声应当是此刻世上最动听的声音,他迅速瞬移到窗边,将窗门拉开。
外面站着的果然是师父,她又换上了那身杏黄色的衣裙,左腕上绑了一条绷带将追魂印遮住,发间还系了一根杏黄色的衣带,看起来很是漂亮。
当她换上这身衣服时,便是在暗暗向他传递她需要他的讯息。
他明白的。
因此他急切到连一句礼貌性的“你来了”也忘了说,便伸手直接将她一把从窗户外抱进来。
天空一隅,远雷轰鸣。
他将她抵在墙上,凶狠地吻上去。
少年的吻是如此不讲道理,浅尝辄止已经无法令他满足,他低着头将她的脸颊捧住。
面对师父时一直彬彬有礼的弟子,此刻像换了一个人。
黑暗助长了他的不甘,他的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可捧住她的力度依旧柔软,在借助唇齿宣泄的同时,他仍然记得将其余手指垫在她脑后,以免墙壁磕疼了她的脑袋。
这样矛盾的情绪,落在樱招眼里,有些莫名其妙。
她应当没有耽搁太久吧?总得等到大家都睡下了才好过来吧?怎么他竟表现得她迟来了很久一样?
唇瓣突然被咬了一口,她抬眼,看到贺兰宵轻轻皱起了眉头:“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