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气氛沉寂。
范渺渺忽然问:“先生,你信王陵宝藏吗?”
“民间传闻或许是有几分假的,但我想,若连皇室也觊觎,倒不如宁可信其有。”晏庄气定神闲地笑道,“再说有没有,入陵就知真章了,你就算问我也无济于事,我说了又不算数。”
“先生滞留新亭,难道不为王陵宝藏?”范渺渺问。
晏庄懒洋洋笑道:“谁都好奇,我也不过因为好奇心旺盛,想要凑一凑热闹罢了。”
范渺渺呼吸也窒了一下,假装平静地追问他道:“先生的意思是,也想……入陵一窥吗?”
晏庄含笑说道:“这要看陛下的旨意,我做不了主。”
他始终对此避而不谈,或许也是不愿让她过多干涉进来。范渺渺不禁感到困惑,转念一想,他们都不知道柳家其实没能找到所谓地图,所以,若说这世间还有谁找得到王陵入口,大概只有她了。她这些日夜辗转反侧,内心里很不愿有人打搅到王陵的清净,因为王陵是他的安骨之地,也曾是她的安身之所。但他作为当事人,倘若要去,她难道能阻拦吗?
——显然不能够的。
范渺渺索性直言了:“先生若要去的话,能否带上我一起?”
晏庄道:“跋山涉水,辛苦得很,现在可不是讲玩笑话的时候。”
范渺渺微微一笑,说道:“先生想过没有,单凭地图,或许不够呢?一路跋山涉水,最后功亏一篑,才更使人灰心。”
闻言,晏庄唇边的笑意稍淡,目光猛然向她看去,范渺渺却忽然别过脸,兀自盯着窗台上避雨的鸟雀,自言自语道:“先生院中的鸟雀好像一点也不怕生。”
还记得从前庄王陵附近的鸟雀就很不怕生,气势赳赳的,常在陵园里巡逻,很多时候他们都到跟前了,才肯振翅飞走,而到了夏天,耳畔就全是它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吵也吵死了。但一想到这些,她嘴角忍不住扬起淡淡的笑意。
晏庄不知她是有感而发,还道她故弄玄虚,眉目凛然,隐有寒意,问道:“柳小姐的话是什么意思?”
“先生,是我刚才胡言乱语了。”再讲,对柳家就不利了,范渺渺起身告辞,“今日实在叨扰,先生请留步,不必送了。”
晏庄望着她背影,突然出声问她:“倘若我不去呢?”
范渺渺身形一顿,有心想问他一句,你当真会不去吗?但这些事不能说破,一旦说破,他们两人之间就再没遮掩,一定要承认某些事实。而她怯懦。
“那么,先生就当我今日没来过。”
她稍稍偏了脑袋,轻声措辞,直到最终也没有回过头去。
出来后,雨渐小了,只剩下零星的雨珠。撑开一把伞,仿佛暗灰的苍穹压在头顶上,使她整个人心事重重,先前不得已才跟他讲了好多,而以他的聪明,要猜到她们柳家在虚张声势,不会很难。范渺渺并不担心他会告诉十一皇子,或者是太子,毕竟她口说无凭,没到最后关头,贵人们未见得会相信。
就怕他也和柳千亿一样的念头——挑拨皇室内斗。怎么先前不曾想到?范渺渺禁不住冷汗津津,重生以来,他处心积虑接近太子,与十一皇子交好,无不说明他的野心勃勃。范渺渺想,他如若再做回一朝叛贼,立誓反了这江山,该如何是好?
但她又做不了他的主。范渺渺苦笑作罢,只好先管眼前的事。
回到府上,撤下雨伞,忽觉雨过天晴。柳令襄趴在桥墩上喂游鱼,终于等到她出现,连忙招手叫她过去,小声说道:“那位神秘人回来了。”她是寻思,叫他大人也不好,容易给人识破身份,但将他喂来喂去,也不好,干脆就称呼他为“神秘人”。
范渺渺一怔,才想起她说的是谁,道:“他从吉州回来了?”
“今早刚到的,回来得也真是巧,我们才刚献出地图。”柳令襄又想起来,提醒她道,“父亲先前问起你行踪,我只说不知道,但府里人多眼杂,应该有人看到你过去陶府。”言下之意,要她等会留神解释。
范渺渺说知道了,顿了顿,问道:“你不问我去做什么吗?”
柳令襄好奇道:“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范渺渺想了想,默默摇头,事涉前生今世,说了她多半不信,又何必让她将自己当做妖魔鬼怪?
柳令襄灿然一笑,说那就是了:“那我干嘛废话,还使你平白无故地犯难?”说完,她挥挥手准备走掉,行开几步,突然又回过来,说道:“其实我知道,你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是吗?”范渺渺见惯不惊,含笑着道,“这话好多人都跟我讲过。”
柳令襄冲她眨眨眼,说道:“那么有一句话,你一定没听过。”
范渺渺表现得饶有兴趣,问她:“哦,那是什么?”
柳令襄慢吞吞走回她面前,郑重其事地道:“我一直想说,那个时候幸好有你在。嗳,忽然讲煽情的话,真不习惯。”她撇嘴一笑,很想活跃气氛,却露出惘惘的神情,“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撑下去。”
范渺渺宽慰道:“现在好了。”
“你真这样认为?”柳令襄瞥她一眼,低沉说道,“父亲自醒来后,我总觉得他变了许多。就说地图的事,明明我们……没有。真不敢想以后会是什么景象。”昨夜听说父亲献图,她连梦里都是被满门抄斩的画面。吓醒来时,泪还挂在眼角,心有余悸。
范渺渺揽过她的肩,安慰说道:“还有瓷会要你操劳,别想那么多了。”
柳令襄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我还是认为,你不要太干涉家里的事,虽然我不知道你今日去陶府是想要做什么,但想必是跟王陵地图有关。其实你是早嫁出去的人,柳家已经跟你没任何干系了,这趟浑水,你不必来蹚的。”
范渺渺沉默地摇头,心想,该怎么叫你明白?这是我前世种下的因,才导致今生的果。不管如何,王陵一行,她都不得不参与进去。
第四十六章 [前世]爱慕他也是人之常情。
第二日, 范渺渺去到江口窑址。六掌柜将贡瓷登记簿册册拿来给她看,说道:“这几日经过我们的清点、计算,若要在太后寿典之前完成百件订单, 至少还要再加烧两窑。”
但他们两人心照不宣,柳家的窑口已全在赶工烧造,再也腾不出多余的来。这个问题一直以来就困扰着他们, 久悬不决。
“大爷那边怎么说?”范渺渺沉吟。
六掌柜摇了摇头, 说道:“我也不知大爷他有什么办法, 去请示过, 他只道危机已解,叫我不必着急。”
柳千亿何以如此天真?范渺渺不理解他,这件订单倘若限期内完成不了, 始终是捏在别人手中的把柄, 总不能指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心慈手软。思来想去,拍卖秘法已不可行,因为没有柳千亿的首肯,她如今便无法光明正大地将秘法拿出来。而若是无奈与鲁少爷达成合作, 也不是什么上全之策,就怕他真会认为自己是忌惮他手中掌握的证据。
与六掌柜简单聊过几句, 从他那里打听了一些鲁家的情况, 范渺渺回到府上, 问明柳千亿所在, 便前去书房找他。柳千亿得了通传, 在里面喊“请进”, 范渺渺推门入内, 只觉视线骤然一暗。外面分明还是青天白日, 屋内却极暗, 四周的窗门紧闭,卷帘也给拉了下来,不透一点光线。
等到适应双眼,方才看清柳千亿正坐在窗台前,他手边有一盏灯,那点微弱的光芒,几乎可以忽视。范渺渺问:“怎么不开窗?”
“开窗风大,这双腿虽然无知无觉,却也有些怕冷。”柳千亿一边拿起灯,一边推动轮椅过来,“小姑,请坐。你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话要说吧。”
范渺渺见他单手推椅,本想上前帮忙一把,却又站定,顾忌他会介意。她随意坐下后,说道:“我早上去了一趟窑口。”将六掌柜说的话,向他复述了一遍,“我想,虽然你前日献出了地图,但这与太后寿典需要烧造的贡瓷,毕竟是两回事。尽可能地,我们还是应该去完成它,再者,经过前几个月的努力,现在达成目标已不是难题。”
“之前我也听六掌柜说了,事实上,柳家现在要烧出好的贡瓷,确实不难,大量量产另外再论。但我与你有不同看法。”柳千亿于昏暗之中,抬眼看她,淡淡地道,“皇室之所以以此威逼,无非是笃定柳家烧不出来,现如今,我们既已乖乖交上王陵地图,便使他们得偿所愿了。”
范渺渺忍不住道:“没完成,始终落人口实。”
柳千亿说道:“但目前这难关,至少是过了。”
范渺渺皱眉,没好说什么。柳千亿将她的神情尽收眼中,沉默了下,解释说道:“我是认为示弱才是眼下之道,倘若我们如期将百件‘海棠红’供上,他们会怎样觉得?‘你柳家原来这样有本事’,如再有下一次刁难呢?我认为,就绝不是百件这样轻易。”
范渺渺承认,照他的说法,也有几分道理。但真如他自己所说,只求捱过眼前难关吗?那为什么要将王陵地图献给十一皇子?明明太子仁治的名声在外,献图给他才更为妥当。一时只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