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殊荣,谢家自然想要,可是谢云朔这个长房长孙,更是老太爷最看重的希望。
若不急这份军功,凭谢云朔的能力与领军的天分,他而立之年,迟早也是三品武将以上的官身。
可是皇帝提出,并非征求意见,而是相当于命令。
祖宗留下的盛世,让他寻不着什么传世的功绩,他便想靠开疆扩土,攻打外敌,来为他的史记添上许多笔为后世赞扬的政绩。
可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此事并不是探囊取物。
漫长沉默后,老太爷抚着掺了几丝花白的胡须,声音低沉:“你们先回去,云朔同我说几句话,行修也留下。”
老太爷让其余几个儿子、孙子先撤下,只留了长子长孙。
其他人走后,老太爷叹口气,语重心长:“此次赶赴边疆,军令繁重,云朔在此之前,需得留后。”
这句话老太爷说得极为沉重。
谢行修和谢云朔也同样面色严峻。
老太爷让谢云朔留个后,便是以他的经验去推断,此一战并无把握。
若谢云朔随军,战死疆场,长孙这一脉需得留下后人,才能后继有人。
在这下一代孙辈中,唯有谢云朔有老太爷当年的风范,他年龄大了,实在接受不了长孙早夭。
可是,再不舍,谢云朔也要上疆场,也要于厮杀中挣军功。
他们是做武将的,军功用命去挣,功绩官身才顶天立地。
老太爷不会因为看中这长孙,就将他放在温室保护起来,不让他去风霜雨打,这不是老太爷的作风。
因此,他便想让已经成亲的长孙,好歹留个后,若真刀剑无眼,上苍要断谢家这一脉最有出息的长孙,他也能后继有人。
谢云朔低头应声,面色庄重:“祖父放心,生死以往,疆场我必带军出征,不辱使命。若不幸战死,也必多杀几个敌军将领,扬我谢家威名。留后之事,孙儿也知道了。”
这事不是儿戏,无关乎他与姜姒是否情投意合。
二人既已成亲,自当开枝散叶,为谢家绵延子嗣,更何况老太爷亲口提出,做儿孙的自当遵从。
随后祖孙三个又说了些旁的,待谢云朔回到院子,已经又是晚霞时分。
不过今日天空阴暗昏沉,夜里或明日恐怕有雨。
他回时,姜姒也已经忙完了,正在中室坐着,摆弄着一个小玩意儿。
见他回来,姜姒回头看了他一眼,发觉他面无喜色,眉眼之间笼着一层沉郁之色,心事重重的模样,看着便知有事不妙。
姜姒看得出来他有心事,但是她没问。
二人还不到诉诸心事开解安慰的亲密,若是正事,该与她说的,谢云朔应当会与她说。
他不说,她问了也没用。
姜姒并未纠结,转回头忙着自己的事。
谢云朔走过来,步履略缓慢,落座无声无息,心情看似不是一般的沉重。
姜姒看了他好几眼,还是问出口:“你父亲、祖父给你说什么事了,这般沉重。”
姜姒回来得早,已经听说了谢云朔去了颐寿居,她猜想必是有什么正事商议。
谢云朔并不是一个会四处宣扬的人,尤其涉及到官场宫廷的事。
更不会同别人说心事,已经习惯了。
不过,他看了姜姒一眼,发现她正用不解又好奇的目光盯着他。
他这才回过神来,想起二人已做了夫妻,有些事不必瞒着她。
他便把皇帝的意思,和他对谢家提的要求与她说了。
一边说的同时,谢云朔推测,听到这样加官进爵的好事,尤其他年纪轻轻便能有一军主将的高位,姜姒必定会高兴。
谁知姜姒出乎意料的反应平平。
不是作伪,因为她眼神都没透出来一分欣喜,手上仍然摸着她的小把件。
谢云朔以为她没听懂,又同她说一遍:“圣上允诺,若我此次大破突厥三部,回来便封我二品军功,擢升为定远将军。”
姜姒嗯了一声。
他知道她这次肯定听懂了,可为什么仍然没什么情绪,仿佛这事与她无关。
可是明明他是她的夫君,他升官,最直接的受益人便是她。
年纪轻轻就做了将军夫人,这事任谁听了都会高兴,她为何这副反应?
难道说她并不在乎?
是不在意他,还是不在意她自己有什么身份。
如此有悖常理,令谢云朔疑惑。
他问:“你怎么不高兴,不应该高兴吗?”
姜姒的答话令他再度意外。
“如果这是好事,为何你郁郁寡欢,你都觉得没什么好高兴的,说明这事不简单。”
谢云朔诧异了。
是带着惊喜的诧异。
这是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姜姒的聪慧。
他很意外。
并且她理智清醒,没有眼皮子浅,只看利处,不动脑子。
他的视线紧紧盯着姜姒面庞,有什么东西悄然在融化,改变着。
第31章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姜姒被谢云朔的目光看得诧异,她摸摸自己的面颊,不知是不是方才用膳留下了什么污渍,让他看见了。
因为谢云朔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带着几分新奇。
她自然而然便觉得他在她面上发现了什么东西。
她发问,谢云朔轻咳一声,收敛了视线,有些许不明显的仓皇。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还挺聪明。”
姜姒并没有被夸奖的喜悦,相反,她盯着谢云朔的目光,还存着稍许怨怪。
“所以你把我想得多愚昧,才会觉得这简简单单的事了不起。”
在姜姒看来,这根本不值一提。
不说可以凭谢云朔的态度判断这件事如何,就按事件本身来想,皇帝破格重赏,绝不是大发善心,他的要求必定严苛艰难。
突厥人如果有那么好杀,他们早就被灭国了。
战场残酷,刀剑无眼,谢家人,尤其谢云朔祖父一辈,最终只剩老太爷一人了。
谢云朔的各系伯父、叔父,也有几人战死疆场。
谢云朔并非什么战无不胜的战神,他每一次赶赴边疆,或是其它战乱之处,都有极大的可能会回不来。
任谁也不会专盯着那加官晋爵和赏赐。
即使姜姒与谢云朔不和睦,与人命比起来,只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并非血海深仇。
她如今已是他的发妻,郑重来说,她定然不想守寡。
姜姒觉得这样简单的事,若她都看不穿,未免太愚蠢了。
想着这些,她又削了谢云朔一眼。
“你把我想成什么了?你说我对你有偏见,实则有偏见的人是你。”
谢云朔没想到,这说得好好的,她竟然还能忽然抽空翻个旧账,顿时哭笑不得。
因为此事,他忽然生了个小心思。
原本这事他不会同她说这么快,想缓一缓,可是看她这样模样,说得好好的忽然翻旧账,谢云朔就想让她听一听,看她反应。
他单手推着自己修长的指骨,盯着她的面庞,说道:“祖父说,让我们尽快有个喜讯,在一个月后,出征之前。”
他特意观察姜姒,果然见她面色有一瞬的惊慌失措,生生吓到丢了手中把件。
“一个多月传出喜讯?”她不敢置信,人如定石。
谢云朔点头,见姜姒这副模样,他也不好笑出来了,憋了口气忍住了那无意识想要笑的反应。
为了忍笑,他端起桌上茶盏轻抿一口,以姿态缓释高涨的心情。
姜姒转而就脱口而出:“就算是兔子,也没这么快的。”
谢云朔一口茶水呛在喉中,咳了两下,不知是不是水入了气腔,又接连咳嗽。
姜姒说话如此直白,他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莫名,他又忍不住想她那句话。
兔子……的确,兔子受孕快,生产也快。
可是拿这样的话比喻,是不是有些太上不了台面了,连他都说不出口,她却说得坦坦荡荡。
姜姒是个洒脱的,这关起门来,夫妻二人说话,身边又都是亲信,没什么不好说的。
谢云朔既敞开了,把事情都跟她说了,难得有信任,她也实话实说。
再者,谢云朔说的这是是公事,是大事,涉及颇多,她自当跳出二人不好的关系,和他正正当当地谈话。
谢云朔说最好尽快有喜的受任,对于姜姒来说,的确很意外。
在此之前,她以为这事还很远,不慌不急。
突然提到眼前,让人不敢置信。
甚至有种与自己无关的虚假感。
她不语,只是盯着谢云朔。
谢云朔也看着她。
她们这两个就像假夫妻似的人,双双都不知所措。
两人今天才算成婚后有所缓和的第一日,昨日还互相不说话,对于“关系”二字而言,就像百里长路只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