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会烫了他,放下也不得安生。
谢云朔沉沉叹息一气,不愿再想。
还是待明日天明,再见机行事为好。
这一夜的事发现得突然,也结束得戛然。
似一桶焰火,还未来得及冲天而起,就淋了水,哑然熄火,成了哑炮。
一院子的下人都心知肚明,可是因为顾及到事态严重,又涉及到不可言说之事,众人都混当不知情。
到了第二日早起之时,在二人身边伺候的近侍,一个个都安静谨慎,迈的步子也静悄悄的,都在等两位主子醒来,再探形势。
有了昨夜的失败,不知他们今日二人会如何。
初次尝试圆房又仓促暂停的夜晚,谢云朔没睡好,姜姒倒睡得不错。
她转醒后,照例躺在床上,揉了揉身子,刮骨拉伸,如此一通后,如释重负。
大概因为原本她就没有作好准备,只是临时的意愿浓重,促动人仓促行事。
从中抽离出来之后,失败反而是让人轻松的结局。
昨日被谢云朔按了一掌后的腰腹已经不痛了,或许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想起昨夜的事,姜姒也不动气了。
甚至不记得昨日自己为何会动气。
她想起今日要做的事,起床更衣,施施然走至窗前,望着屋后种的黑松醒神。
“几时了?”
听舞婵说时间还算早,又道:“把我昨日带回来的果子都拿出来,我要挑一挑。”
昨日姜姒从妙虞山庄带了些亲自摘回来的瓜果,原本说昨日回来后派丫鬟送去正院,临了,她又没让人送去,心想自己送去更好。
反正数量不多,就几个瓜果,让丫鬟送去也不太好看。
今日早起有时间,她便改了主意,想自己挑拣,选出个头差不多,浑圆饱满的、好看的,好摆在盘中。
几个果子不算什么事,姜姒喜欢这种无论大小轻重,总是惦记着往亲人身边送的感觉。
这一份,送的不是礼,而是惦记。
哪怕只是从外面折一枝花,不辞辛劳地带回来,以托情谊,分量不比送一只金钗少。
她在家便是这样的。
带着父母、弟妹也都和她一样。
秦父下了朝,走街串巷时,即使遇见有卖糖果子的,都会捎一包带回来给妻儿。
秦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京中算是有脸面的,但是在这一项日常亲缘上,就像是平民家中一般融洽自在,没有那般严谨高贵的规矩。
姜姒习以为常,如今嫁进来谢家,不管旁人怎么看待,她只需按自己行事。
谢家人不喜欢便罢了,她不计较,若喜欢的话,她可以常做。
往后日子还长,能相处得真像一家人那般就最好了。
若不能,也不强求。
姜姒想得很开,她只需做到自己无愧于人,其余一切随缘。
细细碎碎想着这些事,瓜果也摆好了。
抬头一看,不知何时谢云朔已收拾妥当,正立在门前等她。
姜姒坐在中厅,朝他那方望了一眼,见谢云朔背朝屋里,外朝院子,看不见他的神态。
不过他身形笔直,目视前
方,姿态平和,倒是看不出有什么负面的情绪。
反而能琢磨出几分平淡与耐心来。
同以往二人未成亲前,姜姒见他的姿态有些细微的差别。
或许是因为在家中没有外人,令人平和,小谢将军的不可一世暂时平息。
不过,他再是平和,也仍然身姿挺拔,昂藏矜正。
一位扬名出众的翩翩贵公子,哪怕站着不动也有气势,富贵与权势中熏养出来的矜傲,早已融入了他的骨子里。
因为他背身站着,看不见面容,姜姒无从得知,昨夜之后谢云朔是什么样的心态。
她踹了他一脚,将他赶出房门,以谢云朔那不可一世的性子,定会生气。
不过姜姒不在意,也不惧怕,他气任他气。
正想着,不知是不是谢云朔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回身来看了一眼,正中姜姒视线。
姜姒接住了这一道直视,没收回目光,只是面上收了笑意,平平淡淡的。
谢云朔反而缓缓眨了眨眼,似是吸了口气,欲退未退。
姜姒这才一派淡然地收回视线,将挑好的果子摆在盘中,再放入食盒中,一一都亲手放好。
谢云朔站在门外问:“好了不曾。”显然是问她的。
姜姒听着这语气莫名,分辨不出任何情绪的四个字,等了一会儿,久到谢云朔以为她不想搭理他,才以和他相同的淡然语气回话。
“行了,走吧。”
听到她回话冷漠僵硬,因为没什么起伏,显得敷衍,谢云朔才后知后觉,他那四个字说得也不好。
因为姜姒似乎和他是如出一辙的语气。
他那样说话,只是习惯了。
因为内心知道自己的心态,不曾揣摩,所以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话在旁人听来,会是怎样的感受。
也因为谢云朔少有同谁温柔说话过,不知如何低头放下姿态。
再者,早晨起床后没怎么开口说过话,语气不免生涩不畅。
所以,尽管他想态度放好,可苦于没有经验,没能让姜姒感受到。
直到她也开口,谢云朔才意识到他的言行生疏得很。
谢云朔不知如何再进一步,或是改正扭转,姜姒已提着食盒从他面前走过了。
香风轻拂,她旁若无人地从他身旁走至院中,她的丫鬟一左一右跟上。
主仆三人走得利索果断,仿佛身后没他这个人一样。
谢云朔明确感知到,姜姒果然生气了。
他心情沉重,也茫然,因此脚步不注意就慢了些。
走到院前小道的姜姒回过头来,看他在后面未动,问他:“你怎么还在门口杵着?”
这一句话,像是谁抛了个绳儿,一把又将谢云朔猛地从黑渊拉了回来。
谢云朔抬起头时,某种划过一道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惊喜,以及判断出错的疑惑。
姜姒竟没生气?
她若生气,决计不会回头看他一眼,也不会这么平和地问他。
谢云朔提步跟上去:“抱歉,想了些事。”
姜姒扫他一眼,谢云朔看起来确实有些神游天外,不在状态。
“什么事?”她跟着问他。
莫名其妙的,谢云朔竟有一丝紧张,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也不能说他在想昨夜的事有没有让她置气。
如果姜姒因为已经忘了这事心情转好,他再提起,害她回想起来又生气,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犹豫再三,谢云朔装若无其事:“无事,是小事。”
姜姒闭了下眼,忍住想说他点什么的冲动。
他这人,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让人讨厌,有事埋在心里,不愿说,也不同她商量。
有关谢云朔的一切,让姜姒始终没有和他成家的感觉,她们虽已是夫妻,却不是一家人。
不能互相依靠,排遣心事,听他说有事,她还想问一问,可谢云朔却不愿说。
不说就不说,那她摘的果子也不给他吃。
姜姒坦白告诉谢云朔:“昨日带了些自己亲手摘的瓜果,拿去知行斋孝敬母亲,只剩了几个,你不准动。”
她这话,让谢云朔好半晌没缓过神来。
脑中浮现一个又一个不解问题。
首先,她这话摆明了还在气他上一次抢她的桂花糕吃。
其次,不过是几个瓜果,既是她亲手摘的,为何连一个也没有他的?
谢云朔方才可看得好好的,三样瓜果,摆了满满三盘拿去给母亲,似乎还有小一些的青枣。
连一颗枣也没有多的给他吗?
这两个疑问迟迟挥之不去,可是谢云朔又不好开口问她,他心里想要,嘴上却说:“好,母亲她会高兴的。”
半个字不提给他也留一个。
姜姒见他既然不在意,也没再管了。
她故意那么说,何尝不是一番试探,想知道谢云朔在不在意她摘回来的几个果子。
既然他不在意,她正好留着自己吃,也不用想着还分给他了。
接下来一路,二人再无话。
姜姒又想了些旁的事,没注意谢云朔频频看向她,看向她手里的食盒。
二人到了知行斋正房,进了屋里,姜姒换上一副甜蜜笑颜,将手中瓜果食盒献宝端在夏容漪面前。
其实昨日谢清菡也带了一些回来,她说:“嫂嫂,我们摘的果子母亲已经吃过了。”
谢清菡这句话未经深思,没有斟酌,尽管她没什么额外之意,可是这句话若让其他人听,会觉得有言外之意,是在说姜姒多此一举的意思。
可无论是谁,当面都不好说她说错了话。
孰料,姜姒却并未回避,解释说:“三妹妹,你的心意是你的心意,嫂嫂却不能因为你送了就不送了。几个果子虽不算什么,但是若父亲母亲闲来口渴能吃一口,感受到是儿媳在外的惦念,我便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