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朔的祖父谢大将军谢珺、父亲谢行修都未能封侯拜相,姜姒猜想,谢云朔若能在重重重压下屡立战功,再维和君臣关系,不但谢家繁荣更上一层楼,或能有机会挣得爵位,便能延续千秋鼎盛。
姜姒这一深想,回头看去,目光落在背负着谢家未来的少年小将军身上,恍惚竟有两种感觉。
一种认他才干军功货真价实,见他气势,看好他担得起大任。
另一种,总会想起从前二人小打小闹,又觉得他不可靠。
此时两人恰好走到水榭之上,姜姒在坐凳栏杆落座,望着池水中缓缓摆尾的锦鲤。
他们二人一站一坐,临栏凭水相望,为此处诗情画意更添一番风雅暧昧滋味。
临水种的碧梧叶片已黄了,树干上缠的忍冬还未开败,细细香味隐入风中。
香风拂裙摆时,忍冬的清香沾染在裙摆之上。
此番悠闲美景,让人的心也软了两分。
想起方才的事带来的顾虑,姜姒问谢云朔:“此行出征,你有几分把握?”
或许是忍冬的香味舒展心神,或许是青碧的水面涤荡心绪,姜姒同他开口的声音清淡温和,少见的好说话
。
谢云朔立在一旁,眉心有些许的上扬,面容悄然变化,也变得恬淡了一些。
恰一阵微凉秋风拂过,藏着叶的清香,带着一丝冷意,将人昏沉的头脑洗刷清醒。
谢云朔回过神来,正色后认真回答她的问题。
“若问把握,我有十足把握,因为不可不战而屈人之兵。若问胜算,只有五成。”
他以为姜姒会嫌弃他所说五成太少,怎么只有五成。
谁知她却说:“竟有五成?如果事事都能有五成胜算,事事都会变得简单。那突厥威名远扬,在塞外盘踞多年,于苦寒中壮大部族,绝非寻常。有五成胜算,是否代表你既相信敌人强悍,也相信自己能够力抗强敌。”
谢云朔盯着姜姒,半晌没说话。
姜姒笑说:“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很善解人意?”
原本谢云朔是有几分触动,甚至震撼,因为鲜少听到旁人说的话像姜姒这话一样正中他的心意。
她并未一昧地追捧谄媚,也没有否认笑话他,她所说完全是她心中所想,只不过她这话一出口,又让正经的事变得有些好笑。
谢云朔顺着她的话问:“是,所以你怎么会有这样公道的想法?”
姜姒刚才那一番话只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并没有什么深思熟虑。
谢云朔这样问,都把她给问得茫然了。
姜姒想了想,才同他说:“或许因为我自己也同你这样,既不会茫然自大,也不会妄自菲薄。看事公道,全凭本心。与其多想,不如交给手脚,实践得真知,多说无益。”
这是姜姒头一回跟谢云朔说话时一本正经,交心一般说心里话。
谢云朔缓缓点着头,望着姜姒的眼神,有什么在微妙地发酵着,散漫着。
想不到,二人说起旁的事容易争端,在大事上倒是有一样的见地,和相似的处事原则。
谢云朔默默惊讶之间,姜姒已起身了,没再同他交谈。
姜姒没有对谢云朔说什么鼓励安慰的话,说这些都是虚的,她只需默默等待,静待花开。
等着见证谢云朔威名是否属实。
姜姒这样潇洒的人,谢云朔从未见过。
她既不说什么好话来听,也没点评他,可正是因为她什么都不说,让他没有压力,没有负担,相反,还生出极度想要大获全胜,凯旋归来,想要证明他的能力给她看的心气。
因为姜姒什么都不说,会让他有种认为她不信任的忐忑。
人都是有好胜心的。
越不受人认可,越想出人头地,证明给他人看。
带着这样有几分不服输的志气,谢云朔胸中升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与想要得胜归来的决心。
此次出征,他必定小心谨慎,勇猛杀敌。
待他凯旋归来,将事实摆在姜姒眼前,封将升官,让她当真正的将军夫人。
这般想的心情强烈,然而谢云朔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介意,如此想证明给姜姒看。
他也没有那个心思余地去揣摩了。
二人走回到冼逸居时,已经快到摆午膳的时间了,走了许久的路,坐下来时,姜姒发出一声绵长喟叹。
活动了筋骨后的歇息显得尤为惬意。
人总是对不易得来的事更为珍视。
姜姒吃着自己摘的枣,忘了清晨想的事,把盛青枣的高足斗盏推到谢云朔跟前:“吃吧。”
谢云朔未加思索,脱口而出:“这也是你摘的?”
他明知故问的话显得格外苍白,不过姜姒没听出来,她点头说:“是我摘的,数量不多,吃了就没了。”
谢云朔一连吃了两个,青枣清脆,酸甜浓郁,意犹未尽。
可再想吃已没了,斗盏已空。
他观望的幅度小,却被姜姒恰好捕捉到了,姜姒抬了抬眉,竟露出笑意。
“怎么样,好吃吧?”
谢云朔仓促收回视线,正襟危坐,状似不经意地答:“尚可。”
姜姒哼笑了声,她又让人把橘子也端出来,拿了个橘子在手里慢慢剥着。
“枣没了,吃别的吧。”
黄橙橙的橘子在她手中,随着剥皮发出柑橘的清香,引得人口水泛滥。
谢云朔的视线落在姜姒手上,只见她指如削葱,指尖泛着淡淡的粉,指甲微长,打磨得圆滑。
手指绕动,一举一动都好看。
美人剥橘优雅,那翻飞舞动的手指,似乎也在他心间萦绕撩拨。
谢云朔仓皇挪开视线,不再看了。
他不知道,怎么看两眼剥橘子而已,竟让他心乱如麻。
他有些不适,站起身来,想直接离去,又怕姜姒误会,多余补充一句:“我去一趟净房,午膳你若有什么要求,对言清直言即可。”
姜姒一个字敷衍应道:“嗯。”
谢云朔走出内室时,姜姒瞟了他一眼,望见他背影仓促,高挑身姿怪异地添了一丝慌乱。
姜姒想,他大概是三急过重,刚才憋着了,橘子还没吃上,人就火急火燎地走了。
她不管他,自己慢慢一瓣一瓣地吃着,橘子汁水有酸有甜,她吃得挤眉眯眼。
又心想,这橘子吃了,午膳就简单用一点,少吃一些。
因为明日还要陪同谢云朔和谢家人一同前往文寿伯府赴宴,今日少吃些,再早些入睡,明日见人要神清气爽有个气色才好。
思及此,词姜姒又想起昨夜未尽之事,犹豫今晚是否再试一试。
可明日要出门,今夜最好先空一夜出来,免得无论成不成功都让人有了心事,睡不好,耽误明日仪容。
谢云朔这一去,直去了近半个时辰。
凝霜来姜姒面前传话,午膳都已取到了院子里来,还不见谢云朔此人。
下人自然不敢管,姜姒吩咐她们:“菜都送来了,还不见你们主子,真是奇怪。去找找他人在哪儿,总不能还在净房。”
凝霜应声去了。
其实谢云朔说去净房只是个借口,他回了书房待着,没再与姜姒同处一室。
不知为何,明明没什么事,他却有些逃避与她相见。
凝霜寻到人时,说的话是“午膳已备好了,夫人命奴婢来寻公子去用膳”。
谢云朔才知,自己以去净房为借口,离开正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若再不回去,被察觉出来就不妙了。
果不其然,他起身随着凝霜一同回了正屋,人还未进到里面,就听姜姒声音调侃。
“谢云朔,你该不会是近日喝少了水,干燥结火,去个净房去这么久,该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谢云朔有口难辩,与其辩解他没去,被问起来为什么找借口离开正房,还不如让姜姒以为他身体抱恙。
因此他认了这份本不该属于他的丑事。
还回说:“是该多进一些汤水,少吃些膳食了。”
因此这一顿午膳,谢云朔被迫动筷次数甚少。
姜姒本想好了要少吃些,见他不吃,她不免多吃了些。
情况有了变化,姜姒也就没法儿按照原样计划,又听闻谢云朔要去演武场射箭比武,她因为吃多了不想坐着不动,便主动要跟着一起去。
大婚后这几日,实则都算谢云朔休沐之日,他要去练武,都是因为早晨和姜姒在花园说的那一通话,励志此行不负皇命。
如此一来,自当更要勤学苦练,让身手体魄多多进益。
所以谢云朔才想着早一日恢复习武射箭,勤勉强神,也能再多几分把握。
不料姜姒也要跟着去。
这不是什么难以达成的请求,谢云朔便同意了她。
这是姜姒第一次跟着谢云朔来到谢家的演武场,这样阔气恢弘的地盘,她从前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