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不出,更说不出来历和细节,若逞强答话,编假说错了,就是给谢家掉脸。
若答不出,也是她自己暴露短处。
这便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以姜姒平素交际,并不亲近这些整日接触京城最时兴衣食住行,并以此为谈资的贵女贵妇们。
好友都知道她懂一些,但并不追求。
和这些人,她向来说不上一句话,如今坐在一起,也不想融在一起。
众人都看着她,等她回话,偏姜姒不上当。
她坦然承认:“这料子竟是进贡来的?我却不知,只觉得好看,就让下人送去做了一身衣裳。”
姜姒一不怕丢脸挂不住面子,二不怕暴露不知事的态度,四两拨千斤地把试探的话拨了回去。
再下来,伯府的丫鬟们鱼贯而入,上了热菜,席面齐整了,就不便再说话了。
其他人都觉得没趣,也不再注意她。
姜姒不在意,她本身也没想融入。
这些高高在上的贵夫人,只要不把难听的话摆在台面上来说,或是刻意让她难为,她都当无事发生,不往心里去。
面子情上过得去即可。
她这样一副老神在在的潇洒态度,让几个等着看她笑话的人无趣极了。
她们不再搭理她,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用完这一餐,彼此之间的关系泾渭分明。
随后宴席散了,各人与相熟的人相互成群,去到别处游玩,或是打叶子牌,或是投壶打锤丸,三五成群。
姜姒见到方才拿衣料来考她的萧夫人,与其他年轻夫人,和柳蔚宁她们聚在了一处,便明了了。
原来如此。
难怪这个与她素未谋面的人,也要多余凑上来找一些无趣的事,来让她掉面子,原是有备而来。
姜姒摸了摸身上名贵的衣料,讽笑着摇摇头。
不认识又能如何?她能把它穿在身上,认不认识又有几般重要。
一没偷二没抢,这是她该得的待遇。
她不需要认得它,不需要拿在嘴边说,是人穿衣,而非衣捆人。
在姜姒看来,这些稍有些身份的“贵夫人”,心性还是不够境界。
远处一群人正在说她。
柳蔚宁一双眼饱含期待,问那位萧夫人:“如何?她是不是答不上来?”
萧夫人摇了摇头,冷笑:“答不上来倒没错,但是人家自在的很,并不会为此窘迫,直言自己不认识。你说这样油盐不进的,你拿她什么办法?我劝你以后歇了找她麻烦的心思,此人心性可不一般。别麻烦没找着,反惹得一身骚。再者,她都已经嫁给小谢将军了,你再是寻衅滋事,也改变不了什么。”
那萧夫人所言明显,含着几分怨怪在话里。
她怪柳蔚宁撺掇她去找姜姒麻烦,反倒讨了个没趣。
另一人左看右看,拉拢人说:“罢了罢了,只不过说了个再小不过的事,无伤大雅。依我看,她也真是够不上这一层身份。听闻谢将军他们此次出征受
了皇命,若凯旋归来有重赏,姜氏的身份也要跟着水涨船高了。”
这人虽是劝和,言语中不掩羡慕。
众人一时无话,心中默默想的都是既羡慕又惋惜。
又一人小声道:“小谢将军正妻之位可算是让姜氏捡着了。要依我看,还得是温大姑娘最合宜。”
众人言语提及的温大姑娘,便是温太傅的长孙女,是从前谢温两家双双有意,预备和谢云朔结亲的人。
这样的话,不仅她们说,也有其他人说。
姜姒和谢清菡逛园子,隔着一片芭蕉假山,正巧听到了有人拿她和温大姑娘作比。
今日温府并未来伯府赴宴,温家不在,又因为是姜姒首次在外露面,格外容易受人关注。
再者,谢家如今得了重用,势必成为目之焦点,谈话之中心。
只是没想到,碰巧被她这个正主听见了。
谢清菡赶紧拉着姜姒走了,她怕姜姒伤心,结果一抬头,看她这嫂嫂竟然面带微笑,不知在想什么。
谢清菡疑惑问:“嫂嫂笑什么?”
刚刚其他人说那两句闲话,说姜氏不如温大姑娘与小谢将军般配,她肯定听着了。
既然听着了,怎么还能笑得出?
姜姒揽着谢清菡的手,笑着解释:“有三妹妹维护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此时四下无人,她问:“那温大姑娘你从前熟识否?”
谢清菡摇摇头:“她看着文文弱弱的,我不喜欢。我觉着还是你当我大嫂最好了。”
姑嫂两个说起悄悄话来,荤素不忌,都说得直白。
也是真的贴心。
姜姒笑得更深了。
虽说童言无忌,可是童言才是真正发自肺腑的真心话,有三妹妹这句话,她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外人她通通不在意,她更在意的是两姓的家人。
那些人都觉得她配不上谢云朔正妻的位置,可她偏偏坐在这位置上,还要寸步不让。
姜姒也不介意温大姑娘,因为她同谢云朔还没发展到会介意这些事的程度。
她对谢清菡说不介意都是真的,并非逞能,至少目前来说是如此。
午席过后这段时间正适合诸位夫人贵女结交,可姜姒实在找不到想结交的人,还不如带着谢清菡回了婆母身边,跟着长见识,听贵妇们交谈。
这些夫人,都是京中高门府邸的主母掌家人,说起话来言之有物。
和她们坐一起,听着众人说一些家长里短,中馈府务,比在外面同别人聊绫罗绸缎首饰珠玉要有收获。
众位独当一面的夫人都是姜姒往后的目标,她跟在夏容漪身旁见了不少人。
有面容严肃的严厉长辈,也有面容慈祥言语温和的,或是始终笑模样如尊活菩萨,但轻易不开口的。
众生百像,让姜姒见识了从前作为闺阁女儿时没见过的场面。
她在一旁听得专心,其他几位夫人也偶尔看她一眼。
这样的场合,愿意陪在长辈身边的小辈可不多,她们身边的女儿儿媳,一个两个都趁着宴会玩耍去了。
尤其是嫁进门的媳妇,婆媳关系难为,少见人愿意主动陪在婆母身边,安安静静坐着听人谈话的。
坐得久了,陆陆续续的,她们注意到姜姒和夏容漪之间相处融洽的婆媳关系,都不禁心生好奇。
不曾想,谢家阴差阳错的有了姜家一门亲事,姜氏这新妇,竟是个懂事谦虚的,还好学,不浮躁,不见小家子气。
看她这模样,不像只知儿女情长的,如此潜心地跟在婆母身边涨见闻,或许将来有能力担当大任,做个聪慧沉着的主母,倒是不错。
姜姒所作所为收获的风评再度两极分化,夫人们夸她谦虚好学,可在同辈人看来,她是不合群,没见识,只会跟在夏容漪身边讨好。
别人怎么想不重要,姜姒只记着宴席散后,打道回府,夏容漪一直待她笑颜以对。
末了,还和颜悦色地对她说:“想起来我那里有一方满螺钿妆匣,正是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明日请早安,你带回去放着玩儿。”
她这话说是给姜姒赏好东西,实际上就是为了夸她今日懂事表现好的意思。
姜姒也不推辞,只说:“婆母赏的必定是好东西,我可不会放着玩儿,一定放在手边日日赏用。”
她诙谐夸张的语气,把夏容漪逗笑了:“你呀你呀!”
一套珍宝不算什么,今日的种种,都让夏容漪这挑剔人都找不出不好。
诸位高门大夫人见过姜姒之后,对她身为她的儿媳的认可,令夏容漪悬着的心总算放回肚子里。
她一直对于谢家与姜家结亲这回事有各式各样的顾虑。
担心姜氏不好,担不了大任。
也担心因为娶了这门儿媳,在外不懂礼数,落了将军府的面子。
如今总算是安心了。
姜氏聪慧、落落大方,除了与长子谢云朔夫妻二人感情不和,其它事上倒是挑不出什么错处。
如此一来,夏容漪对姜姒此人言行和待人接物挑不出什么毛病,便会在小夫妻二人的事上再网开一面,放宽对她们的要求。
原本就他们圆房失败闹矛盾的事,夏容漪还曾犹豫过是否做些什么,这下是彻底打消了,就让他们两个小辈自己慢慢折腾去吧。
有些事她想管也管不了,贸然去插手,反倒弄巧成拙。
在外一天,众人都累了,夏容漪免了小辈们请晚安,众人各回各的屋子休息。
姜姒与谢云朔走在一处。
仰头望天,粉蓝天空的散云形似蛋花,悠闲清净,正如同二人之前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既不生疏,也没有过分亲密。
姜姒行路走得慢,谢云朔察觉到她散步一样的步伐,一并放慢速度,陪在她身侧。
他问:“今日如何?”
归府下车时,他见姜姒面上带笑,一派自在,看起来心情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