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他实在是左右为难,想让步,却不敢让步。
谢云朔默不作声地坐着,至于桌案上的手握紧又放松,眼睛垂望着地毯,神色复杂。
姜姒以为他还有话要说,等了半晌。
她打量他,正因为谢云朔没看过来,她看得肆无忌惮。
看他眼睛,看他肢体。
琢磨他心中所想。
“你若早些那样说,我也不至于介怀如此。”
见他不说话了,她才开口。
他这会儿倒解释了,会那样说是因为担心她安危,也承认是他狭隘。
谢云朔可以不改变想法,可以不答应她,但他不能认为他说的是对的。
听到他自认“狭隘”二字,姜姒的神情便松弛了许多,绷紧的心也松懈了不少。
“担心我不直说,拐弯抹角。”
谢云朔没回应,刚才已解释过,是他不好意思说那样的话。
若姜姒盘问起来,他又要低人一等了。
可是此时不说实话说不行了,免得她把他打入大牢,永世不得翻身。
谢云朔虚心改正:“以后尽量直说。”
“嗯,这还差不多。”
局势稍一缓和,岂料,谢云朔又忽地站起身。
“可我还是不能同意你去。你说的道理我都听着,你的想法我会理解,但这一事上,我恐怕无法妥协。”
他站起了身,气势钧天。
姜姒仰头望他,既不畏惧,也无敌视。
她静静地看着他,听他说完。
“若你留在府中,我的牵挂不变,我可安心上阵杀敌,盼着能回来与家人团聚,与你团聚。可你若随军,我记挂你的安危,担心你受苦受累,无法定心,如何能打得胜仗?”
姜姒此时的表情,和谢云朔方才听她说话的表情如出一辙。
神情怔然,眸中似乎有什么缓缓绽放。
谢云朔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说完,她神情怔忪。竟没料想到,他还有如此深沉的想法。
谢云朔说完也格外触动,眸中盈盈水光氤氲。
他朝她走过来,握住她的双手,单膝跪地以表诚恳。
姜姒手中还握着茶盏。
水热没热她不知道,但她感觉应当是热了。
“姜姒,你能不能相信我?不让你去,并非觉得你不配去,并非觉得你只能待在这宅院中,不能做女中豪杰。而是我对自己不自信,我做不到心无旁骛。”
他眸中的光芒细碎闪烁,话自肺腑,一字一句纯粹如金。
谢云朔说得如此真诚,姜姒也真诚。
“我知道我这决定未经深思,全靠一时所想,是冲动。我并非非要去不可,毕竟仓促,我也没去过边境,跟你一起去还需人照顾我,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
“我知道,你只是受了我的气,觉得我不该那么说。就算你不去,也应当是彼此达成一致,而非因为我说的一句‘你该留在府中操持家事’而留下,是否?”
姜姒点头,鼻尖酸楚,眼中亦有泪光。
并非脆弱,而是感动。
她知道自己不能意气用事,可是她能因为自己不曾历练过而留下,能因为不牵挂他的心思而留下,能因为好好保护自己而留下,但不能因为女子需安分守己而留下。
她与他争,争的不是他点头。
姜姒以为,两人观念冲突,各不服软,顶多也是谢云朔听懂她的话却不答应。
就像现在这样。
可事实令她意外。
听她自认其错,谢云朔打断了她的话,彻底理解了她的心思。
手中茶盏的水面波荡,是因为姜姒的手在发颤。
她同样坦言:“其实我说想随军,也是和你同样的原因,我不怕吃苦,不怕奔波劳累,若有需要我之处,我也都有信心能打点好。但我不想安于一隅,心安理得地享受你征战的成果,或是你用性命换来的荣华富贵。甚至知道你的死讯都要等许久。”
这话把谢云朔急得站了起来,绕一步坐在她身边。
“怎么要这么想?你夫君不会死,即使要灭突厥三部,我也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受封大将,献功领赏,把我们未完成的事完成。你或许不知,我盼着想回来,身手只会比从前只好不差,即使是能征善战的突厥人,也不是我的对手,你且安心即可,等着我回来。”
姜姒扭头望着坐在她身边的也,她没动,反而是谢云朔凑过来,把头搁在她颈间。
“你会同意的,是吧?尽管是我说服你,但你不要觉得是你输给我了。只是我们二人之间,你更重要。”
因为从前的事,谢云朔生怕姜姒不服输,要跟他对峙。
但其实姜姒哪里是一意孤行的人呢?
她只是需要正的道理,需要足够的尊重。
不过,谢云朔说这话,倒微妙地让她有了好胜心。
她便说:“只要你答应我,不会在归来时带个小妾庶子回来,我就答应你。”
“这有何难?我是去打仗的,又不是去寻花问柳的。答应你,都答应你,还有什么都尽管提。”
姜姒取笑他:“是不是因为这回赢了我,高兴,所以我说什么你都答应。”
谢云朔立即否认:“没有!”
在姜姒定定盯着他,直看到心里去,盯了十几息后,他才承认:“确实有一些…但不是主要。”
“这才是实话。”
好不容易说动她,谢云朔难掩激动,夺了茶盏放回桌案上,紧紧将人抱在怀中。
“心思都要被你看透了,往后再想赢,就难了。”
姜姒勾唇笑,避而不提,反声讨他说:“你看看,是不是还是把话说开得好?”
“是是是。”
谢云朔深刻意识到了。
“夫人明事理,讲道理,是我浅显。”
第61章
谢云朔原以为,讨论此事会剑拔弩张,各执一词,僵持到直至他答应带姜姒一同出征。
或是要请动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来劝说她,但是他终究还是不想走
到那一步。
夫妻二人的事,当关起门来自己解决,若请了长辈,不免有欺负姜姒之嫌。
因此他知道,她的心意只能由他来劝,倍感压力。
凭谢云朔当前对她的了解,他以为姜姒想的是同祖母那样,英勇不输男儿,靠自己挣诰命,做女中豪杰。
就像她之前对他说有关三妹妹的那些话。
姜姒如果这么想,他很难说服她放弃。
因此他回避与她谈论此事,不想让事情闹到不可开交,无法挽回的地步。
哪知,结果竟然是现在这样,和和气气,亲密更胜从前。
有了一场你来我往的商议,做梦似的,不但达成一致,还互叙衷肠。
他内心待她,更胜从前。
谢云朔想起之前姜姒问他,他没坦率回答的问题,在这一刻,胸中激荡不息。
他坐直了身子,牵起姜姒的手,定定地看着她。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姜姒心中一紧。
看他收起了笑容,不苟言笑,还不知他要说什么。
她都已经妥协了,听了她所说,莫非还有别的事?
“姜姒。”谢云朔叫她的名字。
姜姒莫名:“你有话就直说,莫要故弄玄虚。我都已经答应你了,你还想说什么?”
她的提防显而易见,谢云朔有些伤心。
不过现在关键时刻没空伤心,只能先放在一边。
执着她的双手又抬高。
“姜姒,我动情了。”
谢云朔期待看到姜姒感动、欣慰的模样,可是她只是眼神古怪地看着他,上下打量。
就像看一个奇怪的人。
“怎么,不喜欢听吗?”谢云朔屏住呼吸。
“这事我不是早就知晓了?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正经话,重要的只有这一句吗?”
谢云朔有些挫败。
“这一句不重要,不正经吗?”
他绷紧心弦盯着姜姒,呼吸都减缓。
他鲜少露出这样的神情姿态,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别人,等着对方的反应。
期盼能够被在意。
姜姒也没见过他这样。
分明冷峻的一张脸,似乎掺杂了几分不应属于他委屈、忐忑、期盼,还有不适合他的小心翼翼。
看在这样的份上,姜姒配合他:“是重要是正经没错。”
谢云朔眼含期待等她继续说。
被她这样盯着看,姜姒咽下接下来的话。
她原本想说,他若没动情,缘何这么对她?
因此她早就知道了,也知道他不堪承认,到嘴边的话轱辘转了转,牙尖嘴利的姜姒少见地抹了点蜜,说得真心实意。
“我也知道,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很不容易。若不是真正动了情,你是不会对谁这样的。我也是,若不是动了情,怎么会想要陪着你去出征?”
话音未落,被谢云朔一把重重抱住,紧到她喘不过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