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她把手覆在肚子上,心想,那男人要是知道他们两个有孩子了,他会是什么反应?
要是他不想要怎么办?
司黎猛地坐起来,鼓起两颊愤愤地想,要真是那样,他要是真敢说...大不了她给孩子换个爹。
不过...她怀孕了,那狗男人知道,肯定要高兴死了。
司黎忍不住把脸埋回枕头里,不能自已,咯咯硌,开心地笑出声。
天呐。一个孩子。
她和江修暮的孩子。
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
这事她想一想就合不拢嘴,晚上做梦都笑醒了。
去医院做检查时,司黎口罩下的嘴角就没落下过。
后来检查结果出来,医生问她是不是熬夜多,休息不规律。
这倒是,她前段时间夜戏多,昼夜颠倒。司黎立马保证,这些她以后都会注意的。
可医生听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轻叹息地告诉她,她的孕酮数值显示的确是怀孕了,可另一项hcg值却只有八十多。按照她说的日期,B超排除宫外孕的可能,那么...她可能是有生化的迹象了。
什么叫生化?司黎当时不明白这个词。
医生言简意赅地回答她,很抱歉,这个孩子您可能留不住了。
那有什么办法能保住?
这是司黎听到后的第一反应,她想保住这个孩子,不惜代价。
医生无奈只能给她打了保胎针。油性的药水注射在皮肤下,吸收得慢,针眼处鼓起来,洗澡时水淋在上面都疼。
但五天后的清晨,还是见了血。
没有哭泣,没有眼泪,司黎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还淡定地跟医生约了复查的时间。
她当时唯一的想法是庆幸。
还好,她没急着告诉江修暮,不然那男人一定会放下一切跑过来,然后扑个空。
一般流产后都要休息半个月,民间叫坐小月子。司黎也怕落下病根,这方面多加注意,但拍戏还是不能耽误的。
那段时间胡珍陪着她拍戏,还以为她转性了,竟然放弃冰咖啡,开始捧着保温杯喝热水了。
可也没坚持多久,一周后,检查无恙,她就又恢复了从前的德行。
在拍最后一场分别的感情戏时,导演喊完“咔”,场中间的女主角却没有站起来,依然在跪地痛哭。
开始大家还以为是她在即兴发挥,摄影师的镜头也没停,围着她运镜,忙着将她每一分的痛苦都记录下来。
大概过了几分钟,胡珍在旁边看得不对劲,强行叫停了。
“怎么了你?”出不来戏了?
哭得眼睛通红的司黎没事人一样拍拍灰,吸吸鼻子,问她,“演得还行吧?”
胡珍打量她两眼,实话实话:“都不像是演的。”
“那就行。”她转身就走了。
胡珍看着她的背影,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可她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戏拍完,司黎就带着这种“不对劲”回到了家。
那天晚上,江修暮参加了一个百日宴,回来的晚了些。
一开门,就看见司黎坐在靠近门边的小沙发上等他。
“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怎么这么晚?”
两人同时开口。
看了她一眼,江修暮露出微笑走过去,司黎也站起来,抱住他。
“是梁行长的外孙过百天。我不知道你今天回国。”
司黎给他解领带,闻言愣了下,又很快收起心绪回答他,“拍完没事就回来了。”
“下次打个电话给我。”他早点回来陪她。
“下次再说吧。”
司黎被他抱紧,头依偎在他肩膀。
那位梁行长她有印象,是帮过他的贵人,很赏识他,当初还想把独生女介绍给他来着...想到这里,她默默捏紧了衣角。
一身酒气,江修暮抱了会儿就松开她,“我先去洗澡。”
转身之际,司黎拽住他,在男人无声询问的目光中,她嘴唇抿了抿,轻声说:“要不,你今晚套两个?”
这又是什么新情.趣?
江修暮疑惑不解地皱了下眉,嘴角却愈发上扬。
最后他微微弯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阿黎,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我怎么感觉,大明星比上次见面,憔悴了呢?”
“今晚算了吧。”江修暮再次把人揽进怀里,蹭了蹭她发丝,“你刚回来,我抱着你,先好好睡一觉。”
就这一秒,就在他温柔摸她头的那一秒,司黎的胸腔里忽然涌上一阵痛苦。
她痛苦的从来不是司家对她怎样,也不是这世界待她如何。
她痛苦的是,这世上她唯一爱过的人,终有一天也会恨她。
这种认知随着年岁的增加在她心里越发清晰。每每想起仿佛万箭穿心,比死亡更令她难过。
那一年她二十四岁,瞒着他,送走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
人的身体就像一根弦,绷紧得太久了,总有断掉的那天。
当拎起皮包都胳膊发酸时,司黎就知道,她的这根弦出现裂痕了。
可她没想到,病来如山倒,身体会衰败得这么快。
直到胡珍都开始一箱箱往她家搬补品,司黎意识到,她可能真得快不行了。
坐到桌子边,胡珍一根根细数她新长出来的白头发,止不住地絮叨,要不就染染吧。白头发都比她的多了。
不染了。司黎往嘴里又扔了两片薯片,说,就这样吧。反正她十八岁就出道了,留了那么多影像资料,够粉丝悼念了。
这两年她就不出镜了。
呸呸呸!胡珍恨不得拎她耳朵骂,你这九漏鱼,不会用词就别说话。
司黎不置可否,继续大口嚼薯片。趁某人不在家,机会难得。
这吃完的包装袋还得让胡珍帮她带走。
离开前,胡珍在门口被她拽住,司黎看着她只说了两句话,“龙归海境,鹤还云乡。”
无常到,谁都逃不掉。“你以后不忙的时候,再来看我吧。”
就这两句话,胡珍转过身,眼泪就流下来了。
*
最后两年,司黎眼看着这男人越来越“癫”,什么药都想给她用。
那天他有意无意地提起紫河车时,司黎受不了地掐住他的脸,狠狠放话:江修暮你敢给我吃那东西,我明天就死给你看。
男人没反驳,注视着她抿紧薄唇,眼底一点点泛红。
哎呀呀。怎么又要哭了呢。司黎又抱住他哄,好了好了。她不是那个意思。别哭别哭,好在女儿不在家,不然看到多影响伟岸的父亲形象。
“阿黎。”江修暮的声音在她耳边颤抖,“你别对我这么残忍。求你了。”
听得她心脏揪紧。
她也不想啊。她现在有他有女儿,她也舍不得离开他们。
司黎拍拍他的背,轻声说,“下辈子吧。下辈子你早点来找我。”
十七岁的年纪已经是很好的光景。可他们还是相遇得太晚了。太迟了。
可我不想要下辈子。阿黎,你别离开我行不行。男人伏在她肩膀,声音越来越小,从未有过的无助。
她一辈子答应过他许多事,也都做到了。
这个时刻,司黎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抱着他,只敢承诺下辈子。她不当演员了,换个自由职业,他走哪跟哪,一步都不离开他。
关于下一世的设想,她说得天花乱坠。
毕竟这辈子她给不了他什么了,那余生寄托..她不得描绘得好一点嘛。
说到最后,连江修暮都忍不住地问,下辈子见面,她就跟他走吗?
当然。司黎郑重地点头,但凡她犹豫一秒,他都可以把她扛起来直接捆走。
——这是你说的。
——是我...咳咳咳咳!
——阿黎?!
*
除夕夜,医院病房——冰冷的仪器闪过一条条折线,司黎看着身边的男人,眼睛一眨不眨。
她说过会先可他来爱,生命的最后一秒,她也不想食言。
而这个男人,他懂她的心意,将她扶起来抱在怀里,对着她微笑。
阿黎。江修暮在耳边轻唤她的名字,我爱你。
嗯。司黎微不可察地点头。
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她知道这个男人记性很好。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会记着。
就让他少怀念她一秒吧。
闭上眼之前,司黎这样想着,不觉得此生还有遗憾。
可在意识消失之前,她想起来,自己还是有一句话忘了说。
江修暮,下辈子我再陪你活到七十岁。
*
【讣告:很遗憾地告知大家,司黎女士于今晨零时因病不幸离世,享年五十八岁。
应司黎女士遗愿,其名下财产将全部捐给朝阳基金会。承创始人初志,朝阳基金会自成立以来,一直致力于女性助学计划。希望每一个女孩子都能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看见更明亮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