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修暮笑着看她,拿起筷子,习惯性地先伸向左边。
司小妖精见状,又嘟起嘴不太乐意道:“你为什么不先吃我炒的鸡蛋?”
江修暮微笑,反问她:“你自己做的,你不先尝尝吗?”
司黎叹气摇摇头,“炒鸡蛋油太多了。”
她拿过属于自己的餐盒,一打开,翠绿的西蓝花、卷心菜,点缀了点红色的番茄。
看得对面男人直皱眉,“至于吗?”她一米七的身高,才一百零几斤,还要再瘦吗?
司黎坚定地点头:“至于。”
“她们体重都是三位数以下的,我还差一点。”而且万一后面接古装剧呢,她不得时刻准备着。
“阿黎——”江修暮还想再劝几句,司黎直接摆了个手势,打住吧。
道理她都懂。爱卿不必多言。
“吃饭吧。”她夹了块鸡蛋给他。
江修暮默默叹气,放进嘴里,点点头,夸奖她:“很好吃。”就是旁边的榨菜..应该不用吃了。
“是吧。我也觉得不错。”起码颜色黄澄澄的,看着就有食欲。
司黎得意地晃晃脑袋。
差不多要吃完时,男人放下筷子,问她这次回国的机票是哪天。
司黎直接把手机上的航班信息调出来给他看。
他看了两眼,拿出自己的手机,订了同一航班的票。
司黎愣了,“你也回国?”
“嗯。”江修暮回她,“我回去扫墓。”
司黎拿起水杯的手抖了一下,几颗热水珠蹦到她手背上。
她默不作声地抹掉,淡淡地说:“哦。”
“你...要一起吗?”他试着问。
“不了。”司黎神情淡然地回,“我怕我忍不住在墓地里放鞭炮。”吓到周围的鬼就不好了。
说完,她抬手灌了一大口水,含在口腔里,一点一点往下咽。
“为什么?习俗吗?”江修暮不解地问。
“嗯。我家习俗。”司黎望着他,抿起唇角,露出一抹令他难以读懂的微笑,她放轻语气,商量似地问他,“你这次回去,别见其他人,行不行?”
江修暮微微蹙眉,“你指谁?”
她还是笑,“只去看你爸妈就好。活的人,一个都别见。”
他试探,“如果见了呢?”
“我会不开心。”
司黎语调平静地抛下这么一句,拿起水杯起身了。
一如既往,不给他深究的机会。
凡是涉及到司家的事,她说的话都是这般“晦涩难懂”。江修暮之前以为,她只是对司老爷子有意见,但今天这番对话,听起来,司黎对她去世的爸妈也没什么感情。
不过,他们离开时,她才四岁。和他当时一样的年纪,或许要让她产生多么怀念的感情,也很难吧。毕竟就连他对父母的记忆都是模糊的。只有扫墓时,看见墓碑上的照片,回忆才能清晰几分。
到了夜间,司黎说睡不着,拉他一起看老电影。
她抱着膝盖,头枕在他肩膀上。江修暮坐在她身边,对着不断变换的光影,有些心不在焉。
下午她的话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件事,他正在斟酌,该怎么同她讲。
今天上午,导师给他引荐了一位先生。是一位真正的、被写进教科书里的巨鳄。
他们只聊了几分钟,开出的条件,足以让他心动了。
更重要的是...江修暮低头看向肩膀处的小脑袋,毛茸茸的,他不禁用下巴蹭了蹭。
他家小狐狸身上还背了个法人的身份。哪怕这几年那边都没动静,可他怎么都查不出问题所在,就说明这潭水比他想的还要深不可测。这令他感到担忧,悬着的心一刻都不敢放下。
所以...“阿黎,”他吻着她耳尖,柔声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等我毕业之后,我们定居国外?”
“你想去哪?”司黎视线锁定在电视上,仿若闲聊地问。
“留在这里,或者我们去美国。”相比之下,伦敦飞香港时间还要少一点。不过美国可能更适合她的职业。
“哦。”司黎盯着电视机,沉吟思考了会儿,“那我一年只能去看你一两次。”还得是她特意空出来时间。
江修暮皱了眉,强调:“是我们一起。”
“我不能定居。”她斩钉截铁道,“我得回去。”
“司黎,”他委婉地跟她解释,“你知道一些国家...是没有引渡条约的。”
如果事发...只要能保她及时上飞机,那他一定可以...司黎陡然坐直了身子,回过头,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他,沉默良久,方开口道:“我不做逃兵。”
“这原本就不是你犯的错误。”
男人握住她的手,“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阿黎,这种替罪羊的行为,你不觉得完全没有意义吗?我们俩都知道有罪的是谁,你明明是清白的——”“你说的‘清白’,国内的法律会认可吗?”司黎打断他的话,不紧不慢地反问。
江修暮紧握住她手腕,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不由得沉下声音问:“难道追求纯粹的程序正义,会让你觉得自己伟大?”
“不会。”司黎看着他双眼,毫不犹豫地回答,“但会让我觉得坦荡。”
“我想坦荡地活着,站在阳光下,而不是藏在阴影里。”
“我更不可能...躲在你身后。”
那不是她的错,却是她的命,是她主动选择的劫难。她逃有什么用?侥幸逃脱了制裁,能逃得了骂名吗。
人生海海,她要一辈子以他人为舟,再不能踏足生养她的土地?
她宁愿蠢这么一次,反正...总能活着出来吧。
长睫动了动,司黎眼神闪烁了两下,避开他执着烫人的目光,轻声说:“我行心之所安。”剩下的听天由命。
近得能听见彼此呼吸声的距离,她就算垂着头,余光也能看得见男人的肩膀在轻颤。
半晌,头顶传来他略带无措的声音,“那..我呢?”
江修暮低头看着她,眼尾泛红,满腔的茫然与无力。她求一片心安,有没有考虑过半点,他想要的是什么。
程序正义还是实体正义...正义算什么东西。就算有罪的真是她,他也会毫不在乎地包庇她到底。
遑论恩情,根本都没她的“开心”二字重要。
他怎么办。司黎默想,她当初签字的时候,他们两个还不是这种关系,她的确是没想过他怎么办。
思忖少刻,她犹豫着开口,“如果你想留下,我们可以分——”他们可以分道扬镳。
“不可以。”
男人牵住她的手,将手指强行插进她指缝里,用力一夹,威胁似的,不许她继续说下去。
“我陪你回国。”他几乎没经思考地脱口而出。
激动的情绪在胸膛内起伏,江修暮用另一只手摁着她后颈,以同样强硬的力道将她瘦弱的身躯摁进自己怀里,坚定地在她耳边说:“司黎,我陪你。我们回去。”
他紧紧拥着她。司黎下巴搭在他肩上,鼻头一阵阵发酸,嘴巴里出现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苦味。
她其实一点都不想他回去。
她希望他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就在司黎忍不住抬手想回拥他时,却无意间瞥见了正在滚动的电影结尾。在一排人名中,其中一个名字被刺眼的白色框包围。
她演过电影了,知道那叫示亡号。
这个不经意间误入司黎视线里的白色边框,仿佛瞬间有了生命,在她脑海里复制粘贴,排成一列,名单很长...排成二列、三列...到第五列,竟然还不止一行。
她突然感到无所适从,下意识想挣开手,却被他用更大的力道死死地扣住。
大手钳在她颈后,江修暮扯着她抬头,让她看着自己,用凌厉的眼神质问她:为什么还想松手?
在他已经做出决定后,她怎么还敢有松开的企图?
司黎咬紧下嘴唇,心酸又委屈,小声地抽噎了两下。泪花就在眼眶里打转,还没等落下,人就被他压倒在沙发上。
他掰着她的下巴,撬开她紧咬的唇,异常强势地掠夺她口腔内的氧气。
江修暮当时在想,这只妖精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是个精打细算的商人。他刚刚在身上投下此生最大的赌注,他不可能放手的。她当然也不能。
如果不能完整地得到她一辈子,他一定,死都不会甘休的。
男人没在她面前展露过黑暗,司黎根本猜不到他的想法。
她在他毫无怜惜的吻里眩晕了一阵,中间有几秒钟的清醒,身体比大脑还要快一步,诚实地搂住他肩膀。虽然于他而言很轻微,却也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这一夜,他们就像两只漂泊在大海上的小船,中间隔着一道沟壑,又不知怎么越过,只能顺流而下,激烈地碰撞到一起,共同奔赴未知的前路。
...临睡前,司黎身体紧贴着他,头枕在他左胸前,屏息倾听他尚未完全平静的心跳声。他修长的手指穿梭在她的长发间,江修暮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梳理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