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来,朕一点儿也不安。”萧旻想了想,扫过户部侍郎,又补一句,“金也没有。”
户部侍郎:“……”
他怎么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谁都能捏一下的软柿子。
康宁郡主捧着手中账簿,奉上明媚笑意:“那康宁就来得巧了,正可以为陛下分忧。”
萧旻:“哦?”
这丫头在闹哪一出。
百官亦在心里揣度琢磨。
“此乃我威国府留下的所有资产,账目俱在。”康宁郡主脸上挂着释怀的笑意,又高举,“今愿献上一半,为军器监添些彩头,给前线战士们换一批上好的铁料。铁料就在沙城五十里外的铁花城,陛下可随时派人接管。”
刚坐下的萧旻,霍然起身。
铁矿!!
这可很难不动心。
百官亦哑然。
这场拉锯了半天的口水战,被绝对财力压制,终于得以唱罢下场。
议和派不甘散去。
康宁郡主等人走得差不多,才转身往外,却险些一个趔趄栽倒步阶。
杜君则急忙越过谢昭明,伸手将她手臂握住:“郡主!”
被他一胳膊撞在门轴上的谢昭明撩起眼皮子,身后紧跟着的李无疾和公孙朔,一左一右歪头,看向步履匆匆,把康宁郡主半揽在怀中的杜君则。
唔,有蹊跷。
杜君则这厮不对劲儿。
只不过,这一幕也没持续多久。
一则杜君则很快改揽抱为寻常搀扶,二则回过神来的康宁郡主,一把将他伸过去的手推开,自己踉跄两步,扶着廊柱站稳了。
哦豁,被嫌弃了。
看戏三人组扬起眉头。
杜君则指节轻动,把手收回,指尖压在袖口上。
他将手臂横腹,问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康宁郡主端庄站正,挺起胸膛看他:“没有为什么。我欣赏甜甜,喜欢她,愿意交她这个朋友。朋友所需,定当全力相助。如此,而已。”
更何况……
她这次帮的是三个朋友,不是一个。
“我问的不是这个。”杜君则扫过身后明显要看戏的几人,薄唇一抿,“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康宁郡主却骤然明白过来,直言:“左相若是想问那事,我现在就能回答你——我心愿达成,一定会按照承诺的那样,从今往后,再不叨扰。”
她略过有些僵硬的杜君则,往外走去。
谢昭明飘过去:“心愿达成?”
杜君则没有理会他明显揶揄的话语,抬脚跟上。
张蘅在德政殿外的宫道静候。
一见她,康宁郡主就憋不住了,眼泪汪汪地张手抱住她,哼哼唧唧道:“弥弥,德政殿的龙纹地砖好扎人,疼死我了……”
“该!”张蘅没好气半抱着她,“谁让你一声不吭,前来求见陛下的!被罚了?”
康宁郡主鼓着脸颊:“才没有,那是我自己跪的!”
张蘅:“那就是你犯傻。”
“你才傻!”
“你最最最傻。”
……
闺交二人,小声斗嘴。
杜君则自拐角转出,目送她们远去。
李无疾一手枕一个公孙朔和杜君则的肩膀:“我说你们二位,意中人在前,为什么不死缠烂打?”
想要看意中人奔向别个怀抱吗?
不像他。
找了好多年的小仙女,还不知在这世上何处。
倘若她真在天上当什么仙女,那他岂不是要一辈子空待?!
杜君则和公孙朔看都不看他一眼,往前迈出一步,让他猛然向前栽去。
李无疾:“……”
两个没有良心的混账!
谢昭明缓步走来,拍拍他肩膀:“追不到心上人的男人,就是这幅要死不活的鬼样子,体谅则个。”
李无疾:“……”
他怀疑谢狐狸又以一己之力,嘲讽他们所有人。
*
立政殿。
萧旻挥退左右,让伺候公孙皎的宫女也离远些。
他脱下靴子,踩着羊皮毯子走向跽坐读书的公孙皎,将行礼的她扶起来,终于忍不住“噗呲”一声,栽倒在她怀里朗声大笑。
笑够了,他才翻身,躺倒在她腿上,拉着她的手亲了两下。
公孙皎一手托着他脑袋,替他取下发冠,好躺得舒服些:“二郎何事开怀?”
萧旻将德政殿的事情那么一说。
“哈哈哈——”他打开公孙皎的掌心,贴在自己脸上,“卿卿不知,那群人的脸色有多好笑。”
公孙皎用取下来的簪子,在他脸上点了一下。
“陛下顽皮。”
萧旻抓住那金玉簪,将她拉得弯腰贴近他,脸上还洋溢着快意的笑:“那又如何,他们没有人臣的样子,还指望我这君王宽宥不成?”
他反过来,一点点把她手中的簪子拉过来,双眸紧紧盯着她。
“阿姊——”
公孙皎松手,嗔他一眼:“又在乱叫。”
她直身,伸手想要拿书卷。
萧旻一个利落翻身,将簪子压在她手背上扣着,轻轻的:“从小就这么叫,怎么成亲多年,还不许喊了?”
这是个什么道理。
“陛下怎么从不喊我望舒?”公孙皎斜瞥他一眼,“是我的字不好听吗?”
萧旻抿唇,故意贴在她耳边喊:“我不,我就喊——卿卿、阿姊、小观音……”
公孙皎往后仰了仰,捂住发痒的耳朵。
她无奈道:“别闹,说些正事儿。”
萧旻盯着她光洁的脖颈:“什么正事儿?我们要不要再生个女儿吗?”
公孙皎默默看他,不言语。
“好了。”萧旻松开手,抽走她的簪子,放在自己的簪子旁边,让一头乌发流泻在羊毛毯上。他重新躺回她腿上,手指绕着她的发,“威国公留给康宁的东西,我不会抢的,只要铁花城的铁料足矣。”
他又不是前朝那些荒诞君王。
没那么贪心。
公孙皎替他松松头皮,揉揉额角:“那军器监的人,还要继续派往前线吗?”
萧旻舒服地眯眯眼,“嗯”一声。
那是自然。
康宁千金一掷,不就是为了让定国公夫人能够得偿所愿么。
他又不傻。
公孙皎又问他:“那你可想好了,要如何给群臣一个交代吗?”
萧旻安静了一会儿,又闹腾起来,伸手环住她腰肢:“定国公夫人到阿姊这儿来,难道没有给阿姊送来交代吗?”
*
叶瑾钿放言——
若为天下苍生故,她愿意放弃定国公夫人的身份,而仅为军器监一匠人。
康宁郡主“听闻”此事,亦对外大表欣赏之意,指明要此“大义”之工匠,替她送去地契与身契,带领铁花城内的工匠,为国铸造要器御敌。
为此,连先威国公留下的令牌与老仆,也一并送去与她同行,好让城内工匠听她号令。
一堆铁料与有现成的、熟悉情况的工匠帮忙,那可是两回事儿。
萧旻拍案:“此事就这么定了。军器监大匠叶子瑶,准予随军同行!”
*
叶瑾钿离开那一日。
杏子已经落尽,桃子也熟透,石榴更是满盛京,常有掉落砸人头。
她在初秋的风里眺望开始忙碌的农人,弯腰摘下康宁郡主头上的落叶:“多谢郡主,此恩瑾钿铭记五内,来日必定报答。”
“说什么傻话呢。”康宁郡主笑道,“我一孤女,手中握着这么一座铁矿。就算陛下大义能容忍,又岂能敌过他人背后舌根?送出去,才是最好的安排。就算没有这件事情,我迟早也得把这烫手的山芋抛出去。”
叶瑾钿知她宽慰自己,也不多言,只暗暗牢记。
她问:“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东西,我替你找到,带回来。”
康宁郡主一晃神。
秋风和着落叶呼啸一声,她才回神,迎着日光笑道:“给我带一捧漠北的沙子就好。”
军队赶着启程,叶瑾钿仓促应“好”,与她们挥手作别。
张珉一行将士乃急行军,粮草部分先行,可还有许多辎重未达,须得陆续送往边城。
叶瑾钿他们虽说是随军出行,可出了盛京,便由一支轻骑护送着,轻巧踏上官道,先赶赴而去。
急行几日,腰都快要颠断了,他们才停下歇一口气。
“前边是河内以北的盐湖——天镜湖,可让马匹前去舔一舔盐,再送去驿站换一批,我们歇上一夜,次日再继续赶路。”领头的将士如是说。
叶瑾钿跳下马,转头搀扶老仆。
然而老仆腿脚看似比她还矫健两分,轻盈一抬腿,便落到地上,还撩了撩被风吹乱的花白发丝,扯扯身上的间裙,回头看她。
“叶小娘子可还好?”
叶瑾钿除了有些腰疼,一切都好。
她望着倒映日光,有一条蜿蜒雪白原盐趴伏的湖面,想起漠北附近也有这么一片盐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