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想法逐渐清晰,叶瑾钿的脸也随之浮现在脑海里,投于眼前满目星河中。
这么久了,甜甜脑内淤血应该也散干净了。
她此时,一定恨极了他。
只希望恨意,没有影响她的好胃口。
她从小流离在外,鲜有安定,所以从不挑食,只要是食物便能吞咽下去。
可倘若食物不合她胃口,她吃便是面无表情地咀嚼,仿佛一只被操纵的木偶傀儡;倘若食物正中下怀,她会情不自禁搜寻身边景致,秀色佐餐。
那时,桃花眼里便会笑意浅浅。
眼眸水光浸润,粼粼如波,比星光还璀璨。
*
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眸,倔强看着一人时,很少有人能不为之所动。
监正背着手,定定看她半晌,还是叹息着,接过她双手递来的文书,道:“我替你递上去,但陛下批不批,可不由我做主。”
叶瑾钿自是明白。
“劳烦监正了。”
她铁了心想要去沙城,必定不会只递上这封文书。
这不过是给陛下一块投石的砖,抛出去丢给百官看而已。
意料之中,文书返回,不予批准。
她摸着文书,换一身襦裙,将当初收起来的镯子装入漆盒内,租车前往皇宫。
车驾在长街一侧停下。
她下车,缓缓步向宫门前。
“劳烦通禀一声,定国公夫人叶氏子瑶,求见皇后。”
第83章 铁手娘子千里赴黄尘,鬼面将军何处饮风沙^……
立政殿。
清光斜照,暖日笼薄烟。
公孙皎盖上金兽口中的镂空球,塞回它嘴里,挥手散了散瑞脑香。
她屏退左右宫女,将行礼的叶瑾钿扶起来,把人拉到自己身旁的坐榻,看着案几上摆着的漆盒与玉镯,拍拍她的手背:“身体可有不适?”
叶瑾钿摇摇头:“谢皇后娘娘关心,民女无事。”
“喊什么皇后娘娘,同子美一般,唤我‘阿姊’就好了。”公孙皎给她倒了一盏茶,推到她手边,“子美这孩子从小孤苦,母亲又是北宛商人。他从小生在盛京,难免受世家白眼。”
明明他们几个小时候表现得那样偏帮他,他的父亲却从不在意,一惯以偏见待之。
也难怪二房难成器。
这度量委实窄小,目光也短浅得紧。
“他与张家割裂,独自成家,一人带着弥弥到漠北寻我们。他最是茫然无措的那些年,我们都帮不上忙,所以……”公孙皎看着她,眼底有些许心疼与愧疚,“欺瞒你的事情,我们都很抱歉。”
对她,他们所有人都心怀感激。
叶瑾钿还是摇头,语调平直,没有任何起伏:“此事,全仰仗他的意思,你们是他的亲朋,总要以他为主,不可能为我一个陌生人筹谋,所以,你们都不必抱歉。”
那她这是——
在生子美的气不成?
看着叶瑾钿沉静的眉眼,公孙皎一时倒也不能断定。
不过,她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子美就受着罢。
“听闻,你递上文书,让陛下准你随军?”公孙皎温柔看着她眼睛,“是要寻他要个说法,还是担心他?”
叶瑾钿三摇头:“瑾钿身为军器监一员,又是改动研制弩弓的匠人,自请随军出征,乃为军事为本职故。”
公孙皎了然。
她垂眸,端起杯盏饮茶一口,抬眸时又是柔和容色,徐徐配合:“那你以定国公夫人的名义求见,又是何故?”
“定国公夫人这个头衔,有诰命在身,我虽不知,可也打探过。”叶瑾钿仍不动声色,“既然是诰命夫人,自当识大体。
“陛下感怀定国公为国良多,不愿我冒险,这情义,我们定国公府阖府上下都心领了。
“然而,将在外,刀兵才是破竹之紧要重器。
“倘若良匠不在身侧,刀兵钝从何处磨?敌军如竹横扫何处破?”
*
郡主府。
清风摇动海棠,枝叶透过仙鹤灵芝窗,斑驳落在榻上闭眼小憩的美人脸上,明暗横斜如水中藻,愈发彰显其深邃眉目。
旁边案几,清茶一盏,糕点一碟,博山炉一座。
康宁郡主听暗卫说,叶瑾钿文书被拒,转而找上皇后之事,一个激灵从榻上翻身。
“她疯了?”
陛下刚拒绝就找上皇后。
那岂不是在委婉传达,其对陛下驳回文书的不满,所以才迂回辗转,企图打动皇后,劝说陛下。
萧旻是仁君不假,可他也不是没有脾性的!
就算他足够看重张子美,且念及旧情,一点儿
都不生气,也总要安抚住群臣。
群臣若是反对,就算陛下和皇后同意也会惹一身腥。
不过。
甜甜也就看似一块又软又甜的小糕点,实则是个打定主意就不回头的犟种!
康宁郡主来回踱步,神色纠结焦急,咬唇斟酌什么。
片刻。
她霍然转身入内。
“来人,替我更衣,我要面圣。”
*
德政殿。
窗棂分割阴阳,文武两列分站。
斜斜投落的一束束光柱里,微尘上下若蜉蝣。
萧旻扫过百官:“诸卿怎么不说话了?”
“陛下,将在外而其家室于内,乃千百年惯例,不可废也。”
出征的将军,必须要有家人留在京城,不可能一家人全部都到战场去。
万一对方投敌造反,岂不是毫无顾忌么!
这种事情,身为国舅的公孙朔委实不好开口,给李无疾递了个眼神。
李无疾又跳出来,继续与人辩:“我说户部侍郎,你不如转去礼部好了,这么在意老旧的规矩,不如亲手制定如何?”
论迂腐古板,杜君则那厮都得自愧不如。
人家复礼还有目的,纯纯是为了中兴与重建,他倒好,单单是因循守旧!
户部侍郎气得胡子飞起:“你!”
“我什么?!”
萧旻轻咳一声。
好好说话,这不是菜市场,别吵囫囵话。
李无疾赶紧行告罪的礼,继续说:“右相……啊不,定国公的胞妹张鸣玉,不是尚且留在京中?若是按侍郎这般说法,像我这种孤家寡人,只有个奶娘在家里的,岂不是连出兵都不配了?”
他受封“威武侯”,军功可都是结结实实打下来的,谁敢说他不配。
恰在此时,近侍来报。
户部侍郎哽在咽喉里的话,被堵了个正着,没能吐出来,险些噎死当场。
“……”
什么人这么没有眼力见儿!
近侍贴近萧旻耳边低语:“康宁郡主跪在殿外,意欲求见陛下。”
萧旻念及叶瑾钿来寻他们家小观音的事情,脑瓜子稍微一转,自觉明白了八分。
剩下两分么,还得试探一番。
他抬眸看向一直安静不言语的谢昭明,与他对上一眼便垂眸,手却慢慢抓上旁边的文书,指尖一跳,猛地把它掷在地上。
“岂有此理!”萧旻怒而起身,“她叶氏不懂事,难道她康宁堂堂郡主,还不知轻重!”他叉腰指着外头,“让她滚回自己的郡主府去。若敢为叶氏进说,干涉朝政,朕便将她郡主之衔收回,汤沐邑也一并收取!”
马上天子自十三岁便驰骋战场,十六已是小有名气的少将军,二十更是意气风发,统领三军御敌如入无人之境。
他的威严,来源于战场厮杀的凶戾之气。
寻常文官根本承受不住。
一群人还没弄懂发生何事,就先折腰,喊着:“陛下息怒。”
谢昭明依旧不语。
等乱糟糟的劝诫声渐渐弱下去,才出列作揖,不疾不徐道:“康宁郡主乃已故威国公唯一的血脉,收回郡主职衔与汤沐邑之事,还请陛下三思。”
“三思?”萧旻叉腰来回踱步,压住上唇,免得一不小心笑出声来,“她叶氏前脚跟找皇后,她康宁后脚跟就找朕,这算什么?逼迫朕吗!”
议和派:“……”
怎么感觉陛下将他们的话抢了说。
杜君则眼皮子轻轻一跳,垂眸看着脚尖,却不免随之想到站在殿外的人。
“陛下且先消消气。”谢昭明给他递台阶,“或许康宁郡主,非为此而来。”
他记得,那丫头是个聪明的。
该当不至于犯这种糊涂。
许是——
有所准备才来。
“陛下不如先听听康宁郡主如何说。”
杜君则出列,行礼:“臣附议。”
谢昭明稍眯眼,看着不远处的紫色朝服,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笑意。
萧旻立即就坡下驴:“宣康宁郡主,朕倒要瞧瞧,她是不是能舌灿莲花!”
近侍朗声:“宣!康宁郡主觐见——”
未几。
康宁郡主入内,端庄行礼:“康宁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