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趷拉沙木恨得磨牙:“在此之前,你们又怎会知道,我与你们大司空接触过?!!”
他们两个明明只在暗道会过一次面而已!
神鬼都不一定能知晓,他们绝对不可能知道。
张珉松了松臂上的护甲:“你们不应该在春宵楼伏击我。”
“春宵楼又如何?只要有钱,谁不能进去?”阿趷拉沙木不服气,“而且这地方,可是你引我们去的!”
张珉笑了:“问题正出在这里。”
他之所以选中春宵楼,一方面是对春宵楼的风气看不习惯,想要借机拿住把柄,铲除春宵楼;另一方面,则因他们都是外邦人,应当对春宵楼不熟悉。
想要保住小命,他当然要选在一个自己更熟悉的地方瓮中捉鳖。
如此,脱险的时候才会更轻松。
可是杀手对春宵楼的熟悉,却远超出他所知。对方不仅快速摸清楚春宵楼底细,甚至还在最高层妥善安排好所有杀手的就位,毫无遗漏之处。
难道这不蹊跷吗?
再加上后来查出老司空和户部侍郎与春宵楼勾结,转移户部大批钱财……
答案不就直接送到眼前来了么。
“老司空老了,精力不足,底下人总想好好表现一番,让他多看看自己的能耐。”张珉说,“只可惜,春宵楼的事情办砸了,他们不敢邀功。大司空不知道他们安排得太过翔实,反倒露出破绽。”
若是大司空知道,就不敢出这种昏招了。
看着阿趷拉沙木灰败又恨意滔滔脸色,张珉故意发笑,想趁机套话,看看他们将母亲的遗物弄哪儿去了。
冷不防,背后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喊他:“阿兄。”
张珉笑意枯萎。
他抿唇转身,对上一张拉满的弓。
紧绷弓弦倏然放开,冷锐寒芒破开清凉月色而来。
第84章 他下意识把脸伸出去
刺破的月色汇于寒芒之上,散逸出一圈残影。
白光在张珉瞳孔中放大,他却不错眼地盯着白光后那个人。
“咻咻咻——”
三道支箭越过他肩膀,从散开的乱发中穿过,“噗噗”几声,扎入阿趷拉沙木肩膀与手臂上。
忽然暴起,朝他扑过去的漠北壮汉,如同一头牛,栽倒在沙地上。
鲜红的血液洇染黄
沙。
与此同时,扑出来的还有一道残影——玄隼。
他的手与箭矢几乎同时落在阿趷拉沙木另一边肩膀。
“喀”一声,阿趷拉沙木另一边手臂软软垂下。
漠北壮汉自知此生不再有机会,杀掉这个笼罩在漠北勇士头顶多年的阴影,悲戚苦笑着,要吞下牙口叼着的东西。
落影他们反应过来,赶紧向前压住还企图挣扎的阿趷拉沙木,将他下巴脱臼,取走他嘴里含着的小片刀刃。
阿趷拉沙木仰天怒喊:“啊——”
落影将他腰带扯下,用力堵住他的嘴。
成王败寇,历来如此。
吵什么吵。
张珉眼睛盯着放下弓箭的叶瑾钿,嘱咐扶风将战利品处理了,再给小王子努哈拉写一封信。
信言,两国和谈之后,大衍会将他捧上北宛王的位置。
至于如何斟酌遣词,他如今的脑子有些乱,让扶风看着办,他大概需要休整一下。
扶风侧眸看了一眼叶瑾钿,又看看他们相爷那迷离恍惚的眼神,懂事儿让出主帐给他们俩,让他们团聚片刻。
但大约也不能太久。
三军歇过一口气,还得犒赏,北宛被重创,可也得提防,更别提还要预防老司空的后手。
主要是——
他也有万分之一的忧虑,他们嫂夫人就是那个后手。
是以,主帐须得让出,驻兵也得守住。
他一个手势,身着重兵甲的将士,利落分成两列,把主帐围成一圈。
扶风冲叶瑾钿行军礼:“军营不比城中安全,还请叶工见谅。”
叶瑾钿自然明白他防什么,倒也不计较。
“将军严重了,你的职守本分而已。”
她将手中弓箭抛给扶风,转身先踏入主帐,站在中庭。
张珉右手握紧腰间收缴得来的弯刀,兵甲碰撞,发出杂乱的“喀喀”声。
“呼呼——”
漠北夜间冷风呼啸。
帅旗翻飞,将黑底紫边包裹的雪青色“张”字浪卷。
他率领一千轻骑,深入漠北都不如此刻忐忑,还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叶瑾钿背对厚重门帘,站于烛火一侧,打量此间摆设。
这里其实简陋得不像是主帐,中间是议事的地方,右侧摆满文书,左侧用最便宜的竹草屏风隔绝,透过缝隙,隐约可见一张榻,一箱笼。
那与榻齐高的箱笼里,估计就两三身足够换洗的衣物,便再无其他。
听到脚步声,她才缓缓转过身。
张珉消失在大漠二十余日,自然没有条件洗澡,就连喝的水,都是省了又省,胡子长出来,那就用随身的刀兵刮一刮。
要不是五官委实优越,恐怕此刻身着盔甲的青年大将军,与乞丐也无异。
他嘴巴张了张,下意识想喊“娘子”,却又在撞上她平静目光时顿住,悻悻叫上一声“甜甜”。
叶瑾钿“嗯”地应上一声:“我能进去拿点儿东西吗?”
张珉转眸,看向她所指之处,有些局促,点了点头:“你……随便就是,我的东西,你都可以动。”
得到应允,叶瑾钿转身绕过竹屏,将他箱笼打开。
里面果不其然只有一袭御寒的厚衣垫底,以及几件换洗的贴身衣物,便再无其他。
她翻出一套叠好的换洗衣物。
张珉瞧她打开箱笼,心里一“咯噔”,赶紧迈入竹屏后,紧张盯着。
叶瑾钿本想起身,看他紧张,又不动声色将衣物放到榻上,继续翻找箱笼。
尔后——
指尖碰触到一抹冰凉。
她将东西拿出来看,目光触及那眼熟的白玉簪,就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瞳孔随睫毛一起颤抖。
掌心蓦然收紧。
簪头的桃杏牢牢压在她掌心。
那有些刺人的纹路,一路蔓延到心底,将沉睡好几个月的记忆再度唤醒。
“啪嗒”。
一滴眼泪砸在她手背上。
她仰头,看向满脸不安的张珉。
隔了一张竹屏,烛火被割得七零八落,一条条落在他们身上。
恰有那么一条火光,落在桃花眼的瞳孔里,顺着泪痕歪扭贴合,闪烁浅浅微光,格外显眼。
张珉一掀身后的红披,半蹲在她跟前,赶紧解释:“这是我当年技艺不佳的时候,雕出来送你白玉簪,不是旁人送我的东西,也不是我要送给旁人的东西。我从未送过旁人这些东西,旁人亦从未送过我这些东西。”
他这一生,除了逃离张家,戎马征战,便鲜有其他。
心仪心爱之人,由始至终也只得这么一人,只愿携手这么一人。
所以……
所以什么呢。
他根本不敢笃定她在意自己。
张珉在她的泪眼中,思绪散乱,只能反复柔声说那么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
“甜甜,你别哭。”
他低头,企图从身上翻找出一片干净的衣料替她拭泪。
实在找不着,便只好捞过放在榻上的衣物,捏起一角,小心将她眼下泪珠揩走。
她脸上多出许多被风沙刮的细碎伤痕。
他不敢用力。
两人靠得近了,叶瑾钿才看清楚,他眉间也藏了风沙。
她抬起手,落在他眉头,轻轻一扫过,就有黄尘扑簌簌落在眼睫。
张珉下意识闭起眼睛。
温软指腹便落在浓密的睫毛上,将黄土弹走,再点落眼下,压在黄沙都没能掩盖的青黑之上。
张珉又徐缓睁眼,喃喃喊她:“甜甜?”
“嗯。”
单个字眼从她喉间蹦出来,带着哭腔的余韵,令他心底一紧。
她欲收回手指,他还下意识把脸伸出去。
叶瑾钿手掌一翻,扫过他脸侧,将附在上面的厚厚黄沙擦掉一些。
散乱的碎发,轻轻落在她手背上挠动。
“刚才明明看见了,为什么不躲开?”她捏住被箭矢拂过的发丝,“你就不怕,我那三箭要杀的人是你。”
张珉觑她神色,斟酌道:“可我不动,那箭矢也射不中我……”
叶瑾钿手指顿了顿,卷绕滑落指缝的发丝,缓缓收紧。
“不过我算过了,右边有箭矢,也听到身后阿趷拉沙木的动静,再看到玄隼从左而来,那我便只能往前翻滚,扑到扶风那儿去了。”张珉快快解释清楚,“我寻思倒不如原地不动,让其他人动。”
身为主帅,见机灵活变动是他刻入骨子里的本能。
北宛人有一个习惯,他们会将小刃用蜡封好塞进嘴里,平日以舌根压住。有人搜查时,若不是将他们咽喉割开,他们还能藏在咽喉半道,不完全吞下去,只是那样会阻碍呼吸,不能长时这么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