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这十六石的弩,是按照敏如所画图纸制成?”张珉批完文书,才抬起眼睛看向落影,“去找谢昭明问问,能不能让敏如帮忙修一修。”
敏如,乃谢灵的字。
“我妹妹只会画图纸和装卸,不会锻造。”谢昭明的声音,从中庭遥遥传来,带着几分贵公子的悠然闲适。
也不知他那病殃殃的身体,是怎么压住不让人通报,偷偷溜进来的。
张珉嘴角动了动,看着某只狐狸一身格格不入的广袖长袍,散发摇扇,满身风流踏入他们端庄肃穆的正堂。
“你别又说自己休沐。”
他就不信他能有这么多假日。
谢昭明温柔中带着两分谴责看他:“瞧你说的,我这耗时一年有余,北上南下替陛下布告天下,宣召我大衍王朝的诞生,回来后又连忙一月有余,细报各地情形,陛下给我……”
张珉面无表情打断他:“少吐苦水,说正事儿。”
这种事情,留着向自己娘子卖惨去罢。
他只对兄弟的糗事感兴趣。
“哦。”谢昭明脸色不变,合扇,敲在掌心,含笑看他,“陛下说,你需要能拉十六石弩的神射手帮忙,让我过来一趟。”
整个王朝,能拉动十六石弩的只有陛下、张珉、国舅公孙朔、李无疾和他。
陛下肯定不能过来涉险,李无疾掌管左右武侯,石家军入京当日要防意外生,得守住京师大门与宫门。
所以,能帮他张子美的人,除了公孙朔,就只有他这个文官了。
“我说你们武将也不要太堕落。”谢昭明扇子一开,温润斯文得令张珉异常嫌弃,“区区十六石的弓都开不了,怎么当将军的呢?”
旁边的落影:“……”
拳头好痒。
张珉不急不慢回他:“总不能既要让他们可以开十六石弓,又要他们不要瞎讲究,出手必须迅捷快速,还要爬得了泥潭睡得了猪羊牛马圈。”
就他谢昭明那弄脏手指都要擦百八十遍的磨蹭性子,落他手里,他能把人一脚踹泥里泡十天八天。
——惯了,也就不瞎讲究了。
谢昭明一脸坦然,仿佛张珉嘴里说的不是他,镇定自若转到正事上:“我们家妹妹说,那弩的问题主要是承重的构件打得太脆弱,无法让弓弩承担起十六石的力。所以,即便是将弩修复,用几次也会坏。”
军中弓弩弓力多为二石到二石多,但不到三石,能拉开十二石弓弩的人,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弓弩手。能拉开十六石弓力的弓弩手,细细翻阅史书都寥寥无几。
他们大衍能出那么几个人,已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可石家军中,有个人做盾特别厉害。若是远射,十二石的弓弩没办法将人一击拿下。”张珉往后歪在椅子上,斜撑手肘,“哪怕那三支弩只能射一次,也要给我找人修好。”
他们起码得创造机会擒王。
谢昭明慢慢摇扇子:“行,我有十日闲,就替右相跑跑腿了,右相可要记得送礼到府上感谢我。”想了想,他补充,“对了,我娘子想要紫灵芝,你府上不是有两株么。我不贪心,你送我一株就行。”
张珉:“……”
他就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
随捞起一支笔,张珉用力丢过去:“滚。”
谢昭明一个侧身躲过,捂着胸口咳嗽好几声,眉头微蹙看着他,温声叹气:“你这样粗莽,是不讨娘子喜欢的。”
被扎中胸口,几日都没缓过来的张珉眯了眯眼,揎拳捋袖,朝谢昭明走去。
落影:“……”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不能让他先走吗?
*
未几,谢昭明揉着手肘上的淤青,到医馆找娘子哭诉。
“娘子——”他趁机把人拱进后院居室,撩起银鹤纹的广袖,露出一枚钱大小的伤口,“张子美他居然动手打我,你看看!”
魏初兰被堵在后窗台,娴熟地低头哄人,替他揉着手肘上的淤青:“那我在他下次的药里混些磨成粉的乌头,帮你毒死他?”
谢昭明:“……”
那娘子也太纵容他了,有点不太好罢。
“算了。”他圈住自家娘子的腰肢,埋头靠上她肩膀,“看在他当年千里奔来救我的份上,饶他一命。”
魏初兰轻轻“嗯”了一声,压住唇边的笑意,柔柔梳理他披散的发丝。
暮色黄昏,久呆暗室之中,人心的欲念难免随阴凉气息滋生渐长。
谢昭明安好的手握着娘子的脚踝,慢慢往上攀爬。
受伤的手则卷绕她胸前的辫子,又一下没一下把玩,用几尽蛊惑的低声对她说:“娘子,我想你了……”
魏初兰眸色轻动,伸手沿着衣领往下滑,将他握住。
谢昭明眼角飞红潮湿,仰头细碎亲吻她脖颈,呼吸渐渐急促……
倏地。
门扇“笃笃”敲响,药童在外低声报:“军师,夫人。右相遣人送来两个盒子,说东西贵重,需要军师和夫人亲自收。”
好一阵,门才打开。
魏初兰脸色如常,谢昭明脸色难看,药童觉得气氛古怪,谁也不敢看,垂首望着地面。
等他们往正堂去,她才在后面跟上。
谢昭明咬牙切齿步入正堂:“我倒要看看,张子美送的什么好东西,还要我们亲自收。”
若不是紫灵芝,他死定了。
落影:“……”
他摸摸鼻子,往后退三步,让手下捧出两个盒子。
“这玉盒,是相爷赠与兰夫人的谢礼。”他又往后退了一步,“这木盒,是相爷赠与军师的谢礼。”
手下放下盒子,也抱拳后退,三人赶紧告辞,逃之夭夭。
谢昭明嘀咕:
“跑那么快,肯定没好事。”他指着玉盒,对药童道,“先把这个打开。”
药童应“是”,恭谨掰下玉扣,将玉盒揭开。
玉盒一开,硕大的紫灵芝呈在眼前,品相甚好,属于灵芝的浓郁香气亦弥漫,令人光是闻一闻便精神大震。
就算是不识草药的人,也知道它定然十分稀罕。
魏初兰眼睛一亮,赶紧把玉盒盖上,免得药效挥发。
她抱着玉盒,生出几分爱不释手来。
药童迟疑:“这木箱……”
谢昭明知道,里面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东西,但他好奇,便道:“开。”
药童缓缓打开。
谢昭明什么也没看到。
他皱眉:没有东西?张子美不是小气成这般模样罢。
他走近看。
里面哪里是没有东西,而是只有一粒晒得无比干瘪的小蘑菇!
张!子!美!
“娘子,我改变主意了。”谢昭明指着盒子里的干瘪香菇,气呼呼,恶狠狠道,“我要毒死他。”
此人太可恶了!!
魏初兰好笑地抱着狐狸,亲一口挼一下顺毛。
*
报复过谢昭明,张珉心情大好。
他一路背着手,哼着歌回家,在看到庖厨袅袅炊烟后,更是步伐轻快。
“娘子,你今日怎么那么早回来。”
他还没到隔壁教书,她就开始生火了。
叶瑾钿用蒲扇赶走烟火,道:“唔,今日想炖鹿肉汤,便早些回来。”
主要是那新的药方子,得炖一个半时辰才有效用。
又是鹿肉。
张珉觉得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胀痛了。
“是、是吗?”他有些苦命地倒退好几步,声音弱下来,“那我先去教书了?”
来个人,教教他如何能在不惹娘子生气的前提下,拒绝她辛苦熬煮的汤。
急!!
第26章 想动手玩玩
张珉还是没能求助成功。
手下出的骚主意,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他最终还是陪着娘子,接连喝下三碗鹿肉汤,换来一脊背的淋漓汗水。
“娘子,我先去洗碗。”
喝完汤,张珉已感觉身上有热气攀升。
他怕春衫遮不住,遂赶紧收拾碗盆逃之夭夭,打水洗碗时先给脸上泼两瓢冷静冷静。
但好像不太管用。
张珉只能先按捺住,将衣摆团起来遮挡,把碗洗干净,拿着抹布擦干净饭。
擦完又将抹布洗干净,再接水,用皂角洗干净手上油污,仔细擦干手上水渍。
哪怕在军营摸爬滚打小半生,沾惹上不少疏狂旷野的气息,可他小时候养出来那股贵族公子气,偶尔还是会萌发,在不经意时冒头。
一如此刻。
张珉手中拿着雪白素净的布帕子,却像是拿着上好的丝绸一样。
他用布帕在掌心掌背压了压,又翘起一根修长白皙,侧面布着淡淡薄茧的食指,五指依次起落,将夹在指缝的水迹擦去,再信手将布巾搭在草绳上。
不管是漫不经心的眼神,还是从容中透着文雅安详的模样,都与他平日假装的柔弱书生不同,也与在属下面前一惯的样子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