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比她紧张,她忽地就不紧张了。
“夫君。”叶瑾钿侧身看他后脑勺,无奈道,“你转过来。”
张珉迟缓地“哦”一声,慢慢转过身来,紧紧闭着眼睛,伸手扣住床板。
他脊背与床边一线。
叶瑾钿不知他紧贴床沿,往前挪了挪,撑起手肘,欲要将被子分他一半。
抬手时,她几乎把他半圈住。
张珉眼睫一颤,慢慢睁开眼,对上一截从薄衫透出来的锁骨与光洁肩膀。
他很没出息地瞬间红了脸,心里一颤,下意识往后一退,却不小心滚到脚榻上。
柔顺的墨发铺在流泻的月光上,如同一泓可掬的秋水。
叶瑾钿:“……”
她看着自己手边巴掌大的地方,陷入沉思。
知道夫君脸皮薄,但这也未免薄得过分了些,竟连同床共枕都拘束成这般模样。
“快起来。”她赶紧挪到床边,弯腰把人扶起来。
春末夏初的夜,清凉如水,容易受寒,她夫君这般柔弱的身躯,哪受得住。
薄衫本就宽松,叶瑾钿一弯腰,水红的桃枝绣纹小衣便清晰展现在张珉眼前。
他低下头爬起来,不敢乱看,脖颈与耳根透红如血。
“没事吧?”
叶瑾钿伸手揉揉他磕到的膝盖,又翻翻他手掌,对着流动如水的月色端详。
幸好脚踏够宽,平日清理得干净,没倒刺石子什么的。
她心有余悸把他拉到中间:“你就躺这里,不许挪到外头去。”
要是摔坏了,可怎生是好!
张珉胡乱点头,闭上眼睛躺好。
叶瑾钿还是不放心,干脆挽住他右手臂,把脸贴在他手臂上睡,伸手拍了拍他胸口:“好好睡。”
她惯来早睡,困意来袭,没将手收回,就放在他胸口上搁着。
张珉兴奋得睡不着,轻轻把手掌盖上去。
他委实想将掌中的手捏在掌心,放到脸上蹭一蹭,捧到嘴边亲一亲。
可垂眸看她睡得香甜的模样,他哪里忍心扰她半分安眠,只好在被下虚虚罩着那只手,看着她独自傻笑半个晚上。
后半夜实在困顿,他才昏沉闭眼睡去。
*
次日。
霜白曙色透窗而入,穿过青帐落在榻前,犹如倾泄一地绿水。
窗外鸟儿叽叽喳喳鸣叫,踩得枝头抖索,树叶哗哗;隔壁人家已叮叮当当操持饭食,有烟火食物香气弥漫。
两人迷迷蒙蒙醒来看见对方,皆一度以为是梦。
闭上眼小憩一阵,才算彻底醒过来,只是重新睁眼便清楚看见对方衣衫单薄且凌乱的样子,都有些不好意思。
叶瑾钿拉高被子,将脸挡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往上觑。
觑一眼,又低下眼眸。
掌心骤然一空,张珉下意识要抓住那只逃走的手,却又想起什么,控制住自己。
他只垂眸盯着被子边上绣的花印,不看娘子。
可馥郁桃花香与身旁的热度,都在提醒他娘子的存在。
旗子又不听指挥了。
张珉赶紧起身,弯腰穿鞋:“我去烧水洗漱,娘子先穿衣梳发。”
他跑得匆忙,走到一半还弯腰提了提松掉的鞋跟。
叶瑾钿见他慌张无措,忍不住探头叮嘱:“先把衣服穿好,别冻着。”
“好。”张珉往庖厨撞去的动作一顿,折身回屋穿衣,绕着革带扣紧时,忙不迭去提水烧火。
等火烧透大柴,他才回内室梳发,顺带让自己冷静一下。
他在屋里放轻脚步来回踱走,企图劝服自己:夫妻一场,睡同一张床上天经地义,不必愧疚,不必慌张。
可想到娘子衣衫轻薄,一脸关切看着他,桃花眼里满满都是他的样子,他就忍不住生出些……不洁的念头。
他拍拍额头,没拍走妄念,又对着墙壁轻轻撞。
倒不是心疼自己,只是怕动静太大,惹娘子担心询问而已。
妄念滋生,像是阴暗潮湿中冒出来的蘑菇,拔走一朵又一朵,且生长极其迅速。
他根本抑制不住。
“张子美啊张子美……”他将手撑在桌边,盯着铜镜里的人谴责,“你就是个畜生!”
此时,窗外悠悠传来一句闲凉话:“屋里那位畜生,方便说句话吗?”
张珉:“……”
他整好仪容,沉着脸去开窗,看着三个眼底青黑,似乎一宿没睡的人,后知后觉想起了些什么事情。
谢昭明温和一笑:“赏月饮酒?”
公孙朔抱臂嗤笑:“兄弟聚聚?”
李无疾歪在窗边:“隔壁等你?”
张珉:“……”
谢昭明摇扇:“畜生。”
公孙朔敲指:“畜生。”
李无疾斜睨:“畜生。”
一个词,三个人愣是说出三个调调,一调更比一调高,一调更比一调寒。
张珉:“……”
第42章 他急了,他酸了
张珉费了些钱,把人砸走。
他这些年没有任何嗜好,除了拿去锻造兵器和支援属下生计,所得钱财几乎皆入库封存,连阿妹都不怎么动用。
偶尔拿出来砸砸,便是被这群狗东西抱走。
他看着有了钱就笑眯眯离开的几人,嘴角抽抽,暗自嘀咕一声“出息”,回庖厨舀水给娘子洗漱。
叶瑾钿打铁时需要包好前脑勺的发,这会儿在后脑勺绑一根长辫子,再在头顶搭一方折成三角的四方帕子,换好窄袖束腰的裙子走出内室,并没有穿容易沾到火星的宽松襦裙。
她图方便,但也爱漂亮,在长长的辫子里缠上两根浅粉带子,间或坠上几片自己磨的圆润贝壳装点。
一走动,贝壳便轻轻晃动,亮出不同的纹样色泽,带有一种不受约束的生机。
两人在廊下迎面撞上。
叶瑾钿指了指水缸上的木板:“夫君放那里就行,不用端去屋里。”
如今家里没有客人,她也与他相熟成这般,就不必特意躲在房中洗漱了。
也省得他每日跑来跑去。
张珉不无不可,也将自己的木盆端来,如同昨夜那般,与她相对洗漱。
他看着水面倒映的蓝天白云,屋檐翠竹,横生桃枝,只觉得在此洗漱,果真比在屋内要多得意趣。
水中人笑意浅浅,随水漾开。
净完脸,叶瑾钿将布巾搓洗干净,搭在角落晾晒。
角落有一丛细瘦青竹,她转身时没留神,被伸出来的竹枝勾了发。
她低低“嘶”一声,伸手捂住那块头皮。
有些疼。
“娘子。”张珉赶紧把布巾丢进水里,快步走过去,伸手扶住她脑袋,“小心,别动。”
等她定住,他才一手将竹枝压低,一手将乌发解救出来。
叶瑾钿被半圈在他怀里,外衣上熏过一夜的杏花香格外馥郁,但是入鼻却不会浓得令人想躲避,反而想贴上去仔细闻闻,怎会如此清爽不腻。
微微扬起来的脖颈皮肤细腻,在日光下接近半透明,散出暖黄的光晕,还可以看到毛茸茸的绒毛。
她手指动了动,很想摸摸悬停在咽喉的喉结。
——它看起来光滑圆润,有些可爱。
张珉对她的胡思乱想全然不知,从竹枝手中解救出乌黑头发,他便护住她的脑袋,把人往廊下拉去。
就着天地初明的熹微日光,他低头扒开墨发,对着头皮轻轻吹了吹:“疼吗?”
还好,没破没红,伤得不重。
叶瑾钿摇摇头:“不疼。”
张珉扫了一眼横生的竹枝,道:“我待会儿找绳子将竹枝往上束,免得枝节再往这边横生。”
弄伤他娘子。
“大清早的,别忙活了。”叶瑾钿拉住他欲动的手,“束枝的事情,改日再说。我们去做些炊饼和菜,先填饱肚子,好不好?”
吃饱事大,张珉哪能说半句不好。
他赶紧把洗脸水泼入废水缸里,信手屈指弹了一下竹枝,小声嘟囔:“混账东西,敢伤我娘子。”
竹枝愤愤回弹,被他眼疾手快抬手拦住。
张珉心道,哼,区区小竹枝,也想伤他分毫?
甫一转身,却愣住了——
叶瑾钿站在庖厨前,斜倚墙壁,支着下巴面无表情盯着他的手,似乎在沉思什么。
张珉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莫不是自己反应太快,暴露了身份?
“娘子……”他垂眸收拾容色,将木盆放到一边,摆起柔弱书生温和无辜的神情,“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叶瑾钿眼眸眯了眯,若有所思道:“夫君,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东西,它可能不那么硬,有些软,却并非软绵绵,而是带着些韧劲……”
张珉倏然脸红:“娘子不是已经……”说“摸”之类的,他脸皮不够厚,只能换个词,“试过了么。”
“确实,只是一时没想起来。”叶瑾钿眼眸亮起一点光,“虽然它不全硬,但是带着韧劲的话,或许就没那么容易坏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