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没有反对,张蘅也松了一口气,走路的脚步轻快起来,就连嘴巴吐出来的字儿,都像可以冯虚御风,扶摇直上三千里。
“我幼时常听长兄提起你。”她看着脚下的山石,语气平稳,“那时我生了一场大病,整日呆在家中不得出,每夜可都指着听你的故事入睡。”
叶瑾钿松了松肩上背篓的带子,闻言有些怔怔:“我?”
她有什么值得说道的事儿。
“对呀。”张蘅回想起往事,还有些掩盖不住的可惜,“我一直都想与你相识,只是大漠风沙太狠,我那时的身体太差,实在出不了门。”
公孙照野那厮偷偷带她出去看,还被表姐和长兄罚跪停食。
那时,他们的关系还没现在这么恶劣。
她心中愧疚,尚且会在半夜偷摸给对方送饼送水。
叶瑾钿心中愈发好奇,瞄了睡着的人一眼:“我们会不会吵着她?”
张蘅轻轻摇头:“不会。若是静下来,她才要睡不着。我们这样说说话,她才睡得香,可一路无梦。”
叶瑾钿倒是少见这般人。
不过她与对方不相熟,倒是不好打听。
遂,只问:“你为何会听着我的故事入睡?”
阿兄他——
为何要在家人面前说她的事情。
张蘅抬脚迈上台阶,没立即回答,转而说起旁的事情。
“我们家那些年遭逢巨变,长兄带着我逃离盛京,投奔表姐夫的军营,想要建功立业,为我撑起一片天。”
叶瑾钿低声说:“倒是不曾听他说过。”
“嗐。”张蘅也无奈,“他对着心——”撞上嫂嫂的眼睛后,她赶忙改口,“……新朋友,哪里好意思唠嗑家里那点儿破事。”
叶瑾钿想起昔年有些傲娇,被人刁难也不吭声的少年,不禁莞尔。
“阿兄……”她顿了顿,看向张蘅,“你介意我这样喊你的长兄吗?”
张蘅大方道:“不介意。”
都是自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叶瑾钿这才继续:“阿兄的确是个有傲骨有志气的人。”
想当年,她多次目睹军中老兵给他使绊子,满以为他一肚子学问,定会巧设谋计,让对方吃个大亏。
万万没想到,少年一声不吭,全吞下肚子。
后来,她实在看不下去,有些生气,才会冲动把对方按倒,扒了上药。
想起往事,她有些许恍惚。
眼前的黄土路在眼前骤然变得松软,将她拉回几年前大漠的沙丘上——
少年急步追她。
风沙打在他的面具上,“哐啷”“叮当”地响。
“甜甜……”少年正值换声期,声音有些粗哑,不喜说话,此刻却不得不开口哄人,“我没有浪费你的药。”
她那时脾气也没有现在平和,当即鼓着脸瞪他:“你存了心要挨打,还涂什么药!”她把手一摊开,“把药还我。”
少年没还。
他握紧手中的瓷瓶,藏到身后:“我那不是为了挨打而挨打,我是想习好躲闪的本领,才能保住性命,回来……”他转开脸,垂在身侧的手也收紧,“回来见你……和阿妹。”
那日的风沙很大,几乎要把少年的声音盖掉。
她没能听懂对方言外之意,只是觉得自己错怪了他,垂眸盯着脚尖。
脚尖风沙尽退,有桃花瓣滚过。
张蘅正说完张珉一路从小兵到副将的磨砺,说到他一扫军营老欺新的壮举,上任第一天就嚣张放下豪言:“欺负新兵蛋子算什么本事,有种来挑我。把我挑下来,副将就是你们的了。”
叶瑾钿能想象他当时的傲然。
她弯腰捡起地上一朵完好的桃花,别在布带上。
“肆意欺负人的老兵被逐走,落影他们就这样被收服,后来又被彻底打服。”张蘅冲旁边凉亭努努嘴,“坐下歇歇罢。见此亭,桃林应当不远了。”
叶瑾钿点头。
步入凉亭,身后跟着的一众侍女和侍卫,赶紧将凉亭包围,清扫铺软垫,还摆出吃的喝的在石桌上。
甚至还当场搬出红泥小火炉,去接山泉煮!
略略一数这群人,起码两百余。
她暗想,这就算不是公主,高低也得是个县主了罢。
身后侍女将背上的人抱到铺好软垫的美人靠上,张蘅松了松筋骨,还在说话:“长兄在大漠的那几年,为了激励我听大夫的话,就将你的事迹翻来覆去对我说。”
叶瑾钿看着侍女摆开的巨胜奴和雪白龙须酥,刚想咋舌,对方便提来一个木桶,从棉被里掏出冰来做樱桃酥山……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隔了半座山的回应,她迟缓片刻,才反应过来。
张蘅坐在石凳上,托腮看她:“你是我生命中第二个敢以柔弱之躯单挑众人的存在,我很钦佩你。”
叶瑾钿懵了:“啊?”
“你从南陵那等世外桃源出来,一路颠沛,险些连冬粮都没保住,却不自苦,还对我长兄说,若是麦子没收回去,入山狩猎也饿不死。”张蘅说着,还激动起来,“你还记得你对他说的那句话吗?”
叶瑾钿茫然摇头。
她只记得,初见便是对方出手相助。
张蘅清了清有些干的嗓子,下意识挺起胸膛,握着她的手道:“多谢郎君关心,只要人活着,其他所有的事情,总是有办法解决的,你不必替我担忧。”
叶瑾钿:“……”
原来,她年少时竟乐天到如此天真无邪的境地。
还真是令人赧然。
“你别觉得此言难为情。”张蘅认真道,“这句话,我长兄能记一辈子。他在最茫然无措,又无处诉说的时候遇见你,你一句话将他点醒,将他从迷雾中拉出来。于他而言,委实是天大的幸运。”
这些,叶瑾钿都不知道。
她有些怔愣。
张蘅握紧她的手,好像生怕她不愿意听下去一般。
“后来,你想要入军营锻造兵器,参加百人竞选,被耻笑、辱骂……甚至有人上门威胁。可你都不曾退缩,只是站在那些人面前,坚定地说,你一定是被择优而取之士,他们与其闹事,不如回家多练练。”
叶瑾钿:“咳。”
看来在其他人眼里,她年少时候……应该也挺狂。
“还有还有,长兄之所以忍让那些老兵,就是觉得自己性子还不够忍耐,是为将者的大忌。是以,他才学你闷声做大事的样子,先暗地里将本事练好,再教训那些人。”张蘅眸中向往,“你还记得自己包揽北军刀兵锻造监正一事后,将打出来的神兵扎在那闹事人脚尖前的场面吗?”
叶瑾钿干笑一声,不是很想回顾年少的嚣张事迹。
趁对方手舞足蹈比划,她赶紧给她塞一杯水,逃出凉亭。
闲走几步后,她发现桃林的确离此地不算很远,只消再走半盏茶功夫,便能一脚踏入林内。
五月已至,此地的桃花也陆续败下。
她挑选许久,才摘到三支,放入背篓摆好。
正准备回去寻张蘅,就听到身后有风声扑过来。
她下意识避开,却还是被人抓住肩膀,紧紧扣住肩膀,脖颈也搁上一柄有些腥重的环刀。
铁环有些硌肩膀。
叶瑾钿欲要抬头看看来人,却被扭转肩膀,对上自一侧山边爬上来的黄金面具。
“将军止步,否则我便杀了她!”
第57章 想要拥有她爱意的卑劣顽徒
刀子忽然架到脖子上,叶瑾钿有些懵。
在听到动静之前,这处在山巅的十里桃林,分明只有她一个人影。
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身上为何穿戴兵甲,兵甲上为何有那么多血,又为何会被阿兄追杀至此?
莫非,夫君说的大事,便是此事?
她抿紧嘴唇,努力平缓自己的呼吸和混沌的思绪,让自己冷静下来。
叶瑾钿懵,暗卫比她更懵。
桃花树下怎会有通道,还这么巧,直接通到嫂夫人脚底下!
眼看通道内还陆续往外爬人,一连冒出三十余数,他们头皮都快要炸裂了。
正准备现身把人护住,爬上来的张珉却朝他们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继续蛰伏,见机行事。
刚准备从暗处出去的暗卫,只好继续按捺住。
“你就是都宏?”张珉打量对方身上那一身金甲,视线从叶瑾钿染上一丝红线的脖颈上滑过,黄金面具下的瞳孔缩了缩,眼底暗色浓重。
他放平呼吸,盯着对方,抬
脚往前两步。
扫荡南方各势力时,他与石家军对战过几次,但从未跟都宏这一支交过手。
“你停下!”
都宏放在叶瑾钿肩上的手收紧,警惕拉着人往后撤退。
鬼面将军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可怕的噩梦,没有人不害怕他接近。
毕竟对方打仗不仅自己当先锋,攻势迅猛,还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