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宏仰头大乐:“好!三更天一过,我们就攻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心中越发满意。
“嘎嘎——”
高空中,一只海东青展翅掠过。
*
浓密顺滑的翅膀下,密林急速往后退去,静谧沉眠的盛京,缓缓铺展。
皇宫内,皇帝萧旻与皇后公孙皎一身戎装,腰上配着横刀,手中握着长弓,后背箭筒满满,站于高台之上。
萧旻左手握着公孙皎右手,收紧:“害怕吗?”
“不怕。”公孙皎抬头看他:“我们六岁就在一起,从未分开过。大争多少年,亦未尝松开过彼此的手。从前如此,今后亦当如此。”
萧旻将她的手
放在心口:“你不怕我赌错,其实南都郡守根本就不服我,刚好趁机谋位?”
天边雷电一闪。
“不怕,”公孙皎眼底情意被电光照亮,“我们二郎是能收天下豪杰的人。你愿意信他,让他继续留在南都守城,不收兵权,不治昔年顽抗之罪,更不曾放纵士卒入城伤他百姓。甚至节衣缩食,为他赈灾,他肯定助你。你会是最好的君主。”
这天下不缺豪杰,但是缺一个能管住豪杰的人。
萧旻拉着她的手放到唇边,低头一亲:“有阿姊这话,旻此生足矣。”
“嘎嘎——”
海东青翅膀后撩,俯冲往下。
随即,翅膀扑棱两下,收拢两侧,利爪敛起,落在萧旻握弓横放的健壮手臂上。
公孙皎抬眸向远处望去:“开始了。”
“嗯。我们也该要准备妥当,随时护城了。”萧旻给海东青喂肉,抬起手臂一扬,让它飞到一旁补充体力。
他则将长弓一竖,对准靶子。
“咻——”
寒芒溅起银光。
*
银光星碎,三棱箭带着寒意撕开黑夜一层皮,“夺”一声扎破铁衣。
都宏坠落高马,被亲信掩护在背后,与军师文士一同藏于混乱人群之中寻退路,难辨踪影。
张珉面具后的瞳孔缩了缩。
他手中弩箭一松,扎入掩护的一位小将后心,直接穿透那人身体,带着一颗还在跳动的残破心脏,没入另一小将眉心。
都宏眼睁睁看着亲信的脑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裂开。
若非对方扑过来,此时见阎罗王的人就是他。
一剑封喉,把都宏两位守将扎飞,钉入地面的谢昭明,握着拳头连连咳嗽。
“我说右相,你杀敌就杀敌,一开始就弄得场面这么血腥作甚?”他用一双泛红的多情眼,往张珉处一嗔,“能不能斯文点儿?”
难怪敌军非要给他安个“鬼面将军”的名号。
就这场面,可不得跟见鬼似的。
“武不善作没听过吗?”张珉冷哼一声,将第二箭上膛,瞄准石家军的旗帜射出,“既然已经动武,还讲什么斯文俊秀。”
“咻——”
“咔——”
军旗断裂,栽倒在地,被战马践踏,没入烟土中。
公孙朔的两箭也已发出。
箭矢随着弓箭手的箭飞出时,他已将十六石弓力的弩交给身后弓箭手,抽出横刀跃出去。
白光于暗夜一闪,刀锋已没入前排躲过弓箭的敌军胸膛。
与此同时,飞出去的弩箭也扎入两位小将胸口,硬生生把人撞得扯着缰绳翻倒,砸在身后将士的马下。
至死,他们手中缰绳都来不及松开。
“石家军的将士们,都给老子听清楚了!!”公孙朔一扫平日说话的少年清朗音,声沉悠远如洪钟,“我公孙照野奉陛下恩典,可免降者死罪,放下武器抱头待捕者不杀。负隅顽抗者,必、诛!”
十箭发出,谢昭明退居后勤。
众人现身不过几息,都宏手下十位小将,仅存四位。
张珉朝落影打了个往东的手势,策马追击都宏而去,让谢昭明充当指挥。
敌军士气已被一击而退,又有公孙朔在此鼓舞士气,更有谢昭明这只狐狸坐镇后方,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张珉循着一行人没入的密林追去。
密林灌木多,且山路难行,容易伤马蹄。
他们追到深处,只能弃马步行追去,让一伍的人牵马离开,剩下的人打着火把追踪。
“走这条路……”张珉看着灌木上洒落的血迹,弹指将其抖落,“找个人回去通报谢狐狸那厮,都宏怕是要往东山走。加强东南门防卫,若是处理好那边的事情,再遣人往东山去,两头夹击。”
落影问:“只说东山吗?”
“你以为谢狐狸是你?”张珉瞥他一眼,“给他个方向,他自己会预测都宏往哪里跑。让你们多读书,连路都算不明白!”
落影:“……”
寻常抓捕敌人,只消观路察迹便可。
还用不着书里的学问。
他又不当军师,算无遗策的事情,就不必硬要攀扯了罢……
落影在心里犯嘀咕,安排手下赶紧去。
一行人继续往夜色深处走。
*
夜色如水墨晕开。
天渐明,山色露出浅影。
遥遥天际薄光浅灰,林中弥漫乳白雾气,微寒、湿润。
张珉轻轻掸去肩上落下的松针,蹲在草叶上看越来越稀少的血迹。
落影悄声问:“相爷,血迹有什么不妥?”
为何逗留那么久。
张珉在面具上按了一下,露出白皙的下巴,低头嗅了嗅。
落影:“?”
相爷疯了,闻血作甚。
“呵——”
张珉忽而低沉一声笑。
落影:“??”
“走,继续追。他们逃不动了。”张珉望着微微歪倒的树木,往前行。
*
“窸窣——”
“喀嚓——”
地上沾惹寒露的枯枝被踩断。
枯枝之上,是一截粉青交间的襦裙。
叶瑾钿抬手擦了擦汗,往东山观后面的十里桃林走去。
她在心里暗自嘀咕:“到底是谁,要将桃林栽在山巅这么想不开!”
光是攀登上山,就能要人小半条命。
“这鬼地方……”她扶着旁边的松树喘气,“真有人会这么想不开,特意来看花吗?”
念头刚涌上,就听另一条道上传来急促匆忙的脚步声。
听音,还不止一人。
第56章 他的少年心事
叶瑾钿转头看去——
松竹交叠的林荫小道被枝叶遮蔽,光天化日之下亦暗沉一片,只有近处见明。往深处看去,便像是直面巨物的咽喉一般,越是往下,越是漆黑骇人。
杂乱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在逼仄的林荫路上回荡,渐渐逼近。
她眉头碰了碰。
荒郊野外,回响的声音格外空泛。
给人的感觉像是垂暮老人的艰难喘息,用尽力气从咽喉挤出游丝的气,却无可避免透出一股要死不活,苟延残喘的气息。
干嚎一晚上的雷,此刻又蹦出来。
突兀“轰隆”一声巨响,连脚下土地都在震颤。
“嚯!”要死不活的气息中,骤然掺进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吓死我了,还以为闹鬼了呢!”
叶瑾钿:“……”
这话该由她来说。
枝叶被一根长棍扫开,一张娇俏的脸蛋露出。
桃花眼对上一双琉璃琥珀般清透的眸子。
“咦?嫂——”张蘅紧急改口,“嫂夫人,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来看桃花?”
她稍用力,将自己后背上滑落的人往上颠了颠。
叶瑾钿含糊“嗯”一声,看向头颅无力垂在张蘅肩膀上的女子。
对方一身锦衣,连披帛都用金线绣上一圈海棠花,更别提她头上那些名贵的簪钗步摇了。
迟疑一下,她还是开口询问:“这位娘子怎么了?”
“没事。”张蘅扬起有些泛红的脸蛋,“她就是累了,睡了过去而已。等攀到山巅,再喊醒她不迟。不过——”她左右顾盼,都没瞧见自家长兄身影,甚是疑惑,“嫂夫人怎么一个人来这里?你家郎君呢?”
这委实不像她长兄能干的事情。
叶瑾钿不知她想什么,但记得她是石头阿兄的妹妹,便也没有多加隐瞒。
“我来京城不久,并无多少好友,夫君随右相公干,自是无法作陪。”
公干?
莫不是朝中又有什么大事?
否则,嫂子刚昏迷醒来,他怎么可能不陪着。
张蘅
心中思量,脸上却如常:“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搭个伴?”
叶瑾钿觉着可以。
或许是幼时安于一隅,后又频频迁居,她虽与谁都能玩到一块儿,却没有三两知心朋友。
所有朋友,都只是萍水相逢。
不过她并不落寞,也从不强求更深的缘分。
可若有朋友相伴左右,她还是会发自内心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