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纨闻言如释重负,再次磕头道:“多谢夫人。”
心弦一松,冯纨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向旁边倒去,被程徵和眼疾手快的秋月扶住。
汤婵让人收拾一个院子给母子二人住下,对程徵道:“先好好照顾你娘,别想太多。”
程徵给汤婵磕了三个响头,“大恩不言谢,夫人恩德,程徵铭记在心,日后定将报答。”
汤婵帮忙不是为了图回报,但为了让孩子安心,汤婵就什么都没说。
等安顿好冯纨母子,解瑨从宫里回来了。
汤婵便把收留冯纨母子的事情说了。
解瑨却像是有些心不在焉,随意颔首应道:“你做主便是。”
“你怎么了?”汤婵看他状态不对,“是刚刚面圣出事了?”
解瑨沉默片刻,一语惊人,“皇上打算封太子了。”
“嘶……”汤婵喝茶差点烫到嘴,她放下茶盏,“八皇子?”
解瑨点头,“中宫嫡子,无可指摘,只等择吉日正式颁布天下,成年皇子一并封王。”
汤婵吐出一口气,喃喃道:“这还真是大事……”
她想起什么,“那你的差事呢?”
解瑨看了她一眼,“户部张大人马上要退了。”
“张大人?户部尚书?”汤婵瞬间瞪大了眼,“你是说……”
她虽然想得到,却不敢相信,要知道去岁解瑨才刚过了三十一周岁生辰,三十出头的尚书,简直是闻所未闻。
她忍不住问:“那原先的两位侍郎呢?”
解瑨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那二位手伸得太长,皇上怕是有些不满,这次点了我,也有敲打之意在其中。”
汤婵皱了皱眉,若是这样,解瑨在户部怕是不好过,好在有皇帝撑腰,不至于步履维艰。
解瑨却是已经习惯了,他自登科任官以来,便一直都是这个路子,并不觉得艰难。
“说起来这还要多亏你。”解瑨道,“还记得在老家时的盐政案吗?”
汤婵哪能不记得,因为看出解三婶婆媳的不对,才扯出边军、盐政官员和商户勾结的大案,“你是说,因为你在这个案子立了功,所以皇上才打算让你去户部?”
解瑨嗯了一声,“还有,我刚任刑部侍郎时,有一桩大案也与盐课有关,且破案关键在于认定关键账册,用的是你教我的法子,归根究底,这也是你的功劳。”
汤婵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当初刚接下解府中馈时,她用过本福特定律查账,还告诉过解瑨,但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续。
她犹觉不可思议,又听解瑨继续有几分歉疚道:“除此之外,皇上另令我于文渊阁进学观政……以后我在家的时间可能更少了。”
“文渊阁观政……”汤婵已经震惊不动了,语气颇有几分麻木,“你这是,要入阁了?”
内阁大学士替皇帝起草诏令,批条奏章,参预机务,实权甚重,而文渊阁是阁臣入直办事之地,让人进学观政,便是在挑选内阁接班人。
也对,都是户部尚书了,阁臣还会远吗?
解瑨纠正她,“只是进学而已,并不能算是阁臣。”
“不是阁臣,也是阁臣预备役了……”汤婵不禁幽幽问道,“你跟皇上之间,真是清白的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解瑨无奈斥道:“不许胡说八道。”
只是他不舍得厉声呵斥,警告的眼神也没半点儿威严。
“知道啦。”汤婵忍不住笑着拉长语调,接受了被大佬队友带飞的事实。
她伸出手,两只白皙细长的手指呈小人顺着某人坚实的大腿走上去,“要不要庆祝一下,未来的小解阁老?”
“不许轻狂。”解瑨捉住她作乱的手,见她不依不饶,又赶紧加了一句,“不许胡闹。”
汤婵只轻笑着点了点他慢慢开始苏醒的东西,“之前不是说让我别讨饶吗?”
解瑨额角跳了跳,最终放弃忍耐,伸手将她抱起,向净房走去。
果真如解瑨所说,没过多久,皇帝就下了旨意,立皇后所出八皇子为太子,其他成年皇子封王,其中大皇子被封为安王,三皇子被封为康王。
消息很快自京城传遍天下,也随风抵达了辽东。
六月,苦寒的辽东也终于迎来了盛夏。
许茹娘有钱财傍身,同许家人抵达流放地所在的小镇后,她便购置了一座三进的宅院,将家人安置了进来,还买了丫鬟婆子伺候。
只是如今这座宅院满目素缟,下人们动作小心,不苟言笑,氛围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之感。
许茹娘形容枯槁,被萱草搀扶着走进灵堂。
她的母亲孔氏正在灵前烧纸,见到许茹娘,孔氏憔悴的脸上满是恨意,“你还在这干什么?”
她声音嘶哑,“都是你这个丧门星害死了你弟弟!”
许茹娘心中大恸,“娘……”
她怎么也想不到,百般小心之下,她让许天赐避过了前世瘫痪在床的命运,却让弟弟惨遭更大的厄运,丢掉了性命!
“别叫我娘!”孔氏高声打断。
许茹娘低下了头,萱草却忍不住出言反驳道:“这跟姑奶奶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为了给你出头,你弟弟怎么会死!”孔氏身边一个年轻女子冷笑道,“若不是你和离,惹得那姓林的嘴里不干不净,你弟弟不能坐
视姐姐被侮辱,又怎么会跟人家起了争执,惹来祸事?”
说话的人是宝哥儿的生母小孔氏,原先的孔姨娘,也是许茹娘母亲的远方侄女。
许家落难后,许天赐原先的妻子带着一双女儿和离大归,孔姨娘便争着要被扶为正妻。孔氏要拉拢这个侄女的人心,没有反对,许茹娘本来不是很同意,但考虑到如此一来,宝哥儿能成为嫡子,便也点了头。
然而小孔氏没想到,扶正还没几年,就被大姑姐害得做了寡妇!
许茹娘对上小孔氏,内心更加愧疚不已,“弟妹,都是我不好……”
萱草急得暗中拉了拉许茹娘的衣袖——小孔氏的话倒不假,可还有前头一半没说呢!
却说许家来了辽东之后,因有许茹娘兜底,许天赐很快就恢复了以前不务正业斗鸡走狗的生活。只是最开始许茹娘看得紧,许天赐还指望着从许茹娘手里拿银子,不得不有所收敛,直到过了某个时间点,许茹娘像是放下了心,不再严格过问弟弟在外边的事情,许天赐便故态复萌,胆子越来越大。
前些天,许天赐在赌场不慎冲撞了林家的少爷却拒不道歉,反而指责对方不长眼睛。
林家是当地有名的地头蛇,城里一半的赌场青楼都是林家的生意,自然不会将一个犯官的儿子看在眼里,张口便是污言秽语,还攀扯上和离大归的许茹娘,话里话外很不好听。
两方大打出手,许天赐势单力薄,林家的打手下手又极重,许天赐受了重伤,被人抬回家的当夜便起了高烧。
许茹娘母女衣不解带守了几天,请了好几个大夫,还是没能将人救回来。
萱草忿忿,分明是许天赐自己闯的祸,跟自家姑奶奶有什么关系!
若不是自家主子和离,这一家子老老小小早就死在流放路上了,许天赐出事,自家主子更是大病一场,甚至病得起不了身,才有好转便赶来了灵前。
如今许家人没有丝毫感激,反倒全是怪罪,这是什么道理?
许茹娘却被内疚和后悔压得抬不起头。
若是她没有放松警惕,一直仔细看着弟弟,弟弟会不会就不会出事了?
算算时间,大赦天下的旨意很快就会到来,弟弟却再也回不去京城了……
一想到这儿,许茹娘就心痛得喘不过气。
至于孔氏和小孔氏其他指责,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母亲和弟妹只是太难过了,她们不知前世,才不理解自己为何一定要和离,许茹娘又怎么会怪罪?
“娘,弟妹,你们放心,弟弟虽然不在了,但宝哥儿还在,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宝哥儿,给弟弟赎罪……”
许茹娘正说着,突然有丫鬟急急忙忙来报,“太太,大奶奶,姑奶奶,小少爷病了!”
许茹娘倏然抬起头。
虽然这一世有她的照顾,宝哥儿挺过了流放之路,但孩子不适应辽东的气候,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很容易生病,连给许天赐守灵都是能免则免,唯恐劳累过度,伤了身体。
弟弟没了,宝哥儿是弟弟留下的唯一骨血,绝对不能出事!
小孔氏也有些慌乱,不由看向孔氏。
孔氏板着脸对许茹娘道:“还不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灵堂不能离人,许茹娘脚步匆匆来到侄儿宝哥儿的屋子里,小孔氏跟在后面。
宝哥儿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小声问好,“姑姑,娘。”
刚说完一句话,宝哥儿便开始咳嗽。
许茹娘心疼地将孩子抱了起来,问一旁伺候的丫鬟,“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