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只是揣测。
艾德里安唯一了解的是,范波缔林的儿子现在失踪了,而他们夫妇对此尚不知情。
艾德里安打开文件柜,抽出一本文件,将看完的纸抻平夹好,然后放回去。
“明日下午五点前,击没使魔号。”
海军实行轮休,假期也在海上。非必要情况不能离开军团,后天正好轮到勒普和少校,这话的意思,显然是想趁假期回曼瑙一趟。
“好的,长官。”
勒普道。
*
形状完好,缠绕的弧度也没得到任何损坏的藤蔓,仿佛刚从被它缠绕的树身取下的绿色藤蔓,风干的丝瓜瓤一类的东西,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她布满刮痕的掌心。
这是一根名叫环的魔株。
伊荷知道派伯缔林就在里面。
从环被自己握紧时,像挤压海绵那样挤出与自己不同魔力就能看出。
但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在里面。
派伯爱慕莉迪亚。
这是她在经历第五次循环时才知道的。
派伯爱慕莉迪亚,莉迪亚在意西奥多,而她像一根横在他们中间的刺,为了除掉自己,派伯发动了两次袭击。
第一次弄错了投毒对象,受害者成了西奥多金,然后就有了第二次。
在环中搏斗时,身为生长系巫师的派伯体质弱于自己,她侥幸逃过一劫,反而将对方困入自己的魔株中。
当时,伊荷不了解派伯是为了莉迪亚才选择报复,她只是想知道原因,于是这么做了。
那现在又是什么原因呢?
伊荷坐在堆在墙边的两摞面粉袋上,艰难地抬起一点腰,翻出夹在挎包内袋的魔卡。像上次那样铺天盖地的关于她和西奥多王储的帖子,论坛一点都刷不到。
她退出论坛,切到列表。
从最上面那个账号往下翻,也没有看到西奥多金的名字。倒是有科莱恩。加入海星社那天,科莱恩代社长群发了一条大扫除短讯,新社员每个人都收到了。
然而,这也意味另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循环好像来到了一个有她存在,而她没有任何印象的时空——就像莫里斯教授描述他和自己同名同姓同样长相的妻子形容的世界。
怎么会这样?
伊荷再次看向放在面粉袋上的环。
也许直接向派伯请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没有莉迪亚在场,他是否肯说还是个问题。
“要睡去别的地方睡,这里可不是给乞丐打盹的地方!”
男人凶悍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伊荷愣了下,下意识抓起环放进挎包,正要循声望去,后颈便传来一阵尖锐地涩意。
好像落枕了。
她酸得抽气,但还是看到了声音的源头,一名粗眉宽脸,皮肤黝黑的巡逻警。
“喂,臭乞丐,跟你说话没听见啊!”
看她慢吞吞地揉脖子,说话的警员好像以为受到了无视,迈着愤怒的脚步走上前,看气势,像是要把她从面粉袋上拽下来狠狠揍一顿。
伊荷在等他靠近。
她刚结束一场没有缘由的战斗,全身上下每块肌肉和每个关节都在叫嚣着疼痛,又因为脱力在珐琅巷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夜,心力俱疲,正是脾气最差的时候。
他应该晚点出现的。
为什么不能晚点?
透明的水流,宛如一条细得难以捉摸的蚕丝,从女生垂在面粉袋旁的尾指缓缓流淌下去,沿着印着餐厅名的面粉袋往下,沿着沾着面粉和长满青苔石板,即将爬上巡逻警粗壮的脚踝。
“我说——”
与戛然而止的男声同步发生的,是一道从他们所在那条窄巷的巷尾对面覆盖下来的暗影,曲曲折折的影子尽头,像舒展的树荫那样,轻而易举地掩过了他们头顶。
陌生而清脆的脚步声,仿若暗影的一部分,悄然穿过曲折的小巷,来到他们面前。
“……先、先生。”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警员好像哑火的炮膛,变得舌头打架,混乱还有莫名的高兴,“先生,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们八月份一起护送过女王,我是21号巡逻警,我叫……”
“我记得你。”悄无声息走到他们中间的男人,嗓音沉稳,措辞一丝不苟又极富缜密,“兽族交流会那晚,你坐在倒数第二排第六十五座上。”
伊荷倏地抬眸。
艾德里安雷哲肯少校站在离她坐着的面粉袋不远的石板上,不避不让地望来。在他身后,黑影的始作俑者,一支纪律整肃的军队正寂静地等在那里。
他们是冲她来的。
警备总处的审讯室大约两平大,四面都是煤渣墙,正西面有扇窗,四根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安在窗上,但光线不多。
“出于维护市容而心情热切态度不好”的巡逻警没有受到一句责备就被放回岗位了。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伊荷坐在没有靠背的椅子上,手腕戴着手铐,盯着生锈的栏杆想象他们会怎么对待自己。
她的挎包和魔卡被跟随艾德里安的那名军士,一个叫勒普蒙的青年搜走了,很快他们会在她的包里发现环,然后将派伯解救出来。派伯得到自由,而她将被转交联盟,以绑架起诉。
虽然警备处不受理巫师间的纠纷,但有海军第一军团为派伯背书,她的败诉是铁板钉钉的未来。
可是…
伊荷看着自己的手铐。距离派伯掉进环中过去不到二十四小时,她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艾德里安是怎么知道的?
身体又饿又累,眼皮像缀了千斤往下沉。
过了很久,也许一小时,也许一天,眼前变得明亮起来。
伊荷努力地眨了眨眼,想要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还没看清,就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手,她正要抽回,有些严厉地女声就在耳边响起,
“不要乱动!”
伊荷蜷了蜷手指,这才发现是一名女警在检查她的手铐,察觉自己望来,对方冷着脸看了她一眼,调好手铐大小,就把她从椅子上小心搀起来,往外走。
女警没有蒙住她的眼,所以伊荷能看到了警备总处的走廊。白惨惨的墙和式样相仿的门,脸色各异的罪犯和打哈欠的警员,其实也没什么好看,但一定程度能缓解此时迷茫的心情。
女警把她带到比拘留室更暗的房间,便出去了。
伊荷刚坐下,房间对面那张条桌前便响起擦啦一声。
油灯幽暗的光芒照亮这间审讯室。
艾德里安罩上灯罩,将它轻放到条桌一侧,而后转向自己。他一条腿微屈,一条腿站着,随意中带着军队留下的刻板,军帽好像长在他头上那样,即便在室内也不摘下来,帽檐有点反光,又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只听到对方宛如宣判般道,“柯兰尼小姐,我们认识有段时间了。知道为什么带你过来吗?”
伊荷看着他,像每一个犯罪后想要逃脱制,尽可能展示自己无辜的罪犯那样,虚弱又谨慎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
男人把手放在她的囚椅扶手上,秀丽的手腕从手套和袖口边缘一闪而过,露出伊荷这才注意到对方戴了手套,手套用在这种场合,有种不祥的意味。
“你应该知道的。”
他偏过脸看她,宛如实质般、晦暗的阴影从帽檐下方移动到另一边,他问她,“派伯缔林,认识吗?”
伊荷迟疑片刻,点头。
“前天上午,十二号的九点十二分,有人目击到你们一起进了珐琅巷,直到今天,派伯缔林没再没出现过。”
尽管坐在他对面的女生暴露在外面的伤口,以及略带威逼的口吻,让她看起来像足了一个受到胁迫的完美受害者。但艾德里安还是摁住她的扶手,微微俯身,紧盯着对方的眼睛,逐字逐句道,“告诉我,他在哪?”
伊荷:“……”
心口在砰砰直跳,有一种不小心窥到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宝藏想到后半生都有了着落的寻宝者而变得激动起来。
记得被带进拘留室时,天刚亮不久,而醒来时,拘留室窗外的光,已经亮得不行,显然是下午,或第二天中午了。按她的疲惫程度,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但这么长的时间,他们都没发现派伯就在环里,也就是说,他们还没发现环和派伯的关系。
伊荷突然没那么饿,也没那么累了。
她感觉浑身充满了力气。
“艾德里安先生。”
用这句称呼作为开头,后面的话自然而然从舌尖吐了出来,“你是第一军团的少校,有权参与军事法庭的决定,但你好像弄错了。”
“我不是你的下属。”
“怀疑派伯缔林的失踪与我有关,要在有充足把握后请求警备系统下达逮捕令,由警备处转送联盟,最后交予法庭,自行拘留可不符合程序。”
“你有那种目击到我对派伯学长动手的证人、或者证据吗?”
她还是那副虚弱又谨慎的模样,目光澄澈地注视自己,纤细悦耳的嗓音轻柔道,“如果一样都拿不出的话,艾德里安先生,我想你恐怕还没有权利拘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