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辞沉默半晌,忽然回身望向晚娘,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那份茫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醒而分外的坚定。
她语气轻轻,却字字清晰:“晚娘,你去库房,把前些日子买下的那些布匹,全都拿出来。我想……我想做护符,给所有为凉州而战的将士们,都做一个。”
“虽说护符未必真能护人周全,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也算替他们祈一份平安,求一份心安。”
晚娘闻言,眼中微湿,被姜辞这份心意所感染。她连声应下,转身便去了库房。不多时,便带着人将成捆的布匹搬了出来,堆满了屋子一角。
姜辞看着案上堆叠的布料,指尖轻轻抚过,做了一个决定。
“明日你随我去望月楼,那楼最高,视野也最开阔。”
晚娘虽不明所以,但见姜辞神色坚定,便也点头应下:“是,姑娘。”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晨曦初露。
姜辞亲自吩咐下人,将成匹的布料整齐地抬至望月楼前。她今日身着一袭深色衣衫,亲自招呼城中会女工的人前来相助。
望月楼前很快便聚集了许多人,皆是凉州城中的寻常百姓,其中不乏妇孺。
有人低声惊呼:“那不是刺史大人的千金么?”
“是姜辞姑娘,她常常周济咱们,是个心善的好姑娘。”议论声中,带着敬意与好奇。
姜辞立在楼下,目光温柔而坚定地扫过众人,声音柔和而有力,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眼下凉州多难,战火在外。是东阳与瀚北的将士们,不远千里,抛家舍业,为我们守护家园。此刻虽刀兵在外,咱们不能上阵杀敌,不能执戈卫国,但也能为他们尽一份心力。”
她顿了顿,目光中带着恳切与温柔,仿佛能直抵人心:“我在丰都时,曾见那边将士出征,家女眷皆会亲手为他们缝制护符,祈愿平安归来。”
“我也希望,如今咱们凉州的百姓,能把所有为守护凉州而战的将士,都当作自家亲人,为他们缝制护符,为他们祈祷归来。这不仅仅是一个护符,更是我们凉州万民的期盼,是他们身后最坚实的后盾。”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感染力,让在场的百姓们纷纷动容。
会女工的妇人们纷纷应声,有人当场卷袖,有人回家取来针线盒,还有人带来自家女儿一起帮忙。
望月楼下,布匹铺开,针线交错,城中妇人们或坐或立,一同缝制护符。
阳光透过雨后初晴的天色洒下,微光落在每个人虔诚的眉眼间。姜辞也在其中,低头一针一线,仿佛将满腔的挂念,都缝进素布之上。
有人悄声道:“但愿这些护符真能保佑他们安然归来。”
姜辞闻言,只抬头对着晚娘轻声一笑。
这三日里,望月楼前临时支起的棚子下,针线穿梭。姜辞带领着一众绣娘、巧手妇人,日日坐于案前,桌上堆着裁好的素布和彩线,棚外则是雨后清寒、天光渐晴。
护符越绣越多,渐渐堆成一座小山。姜辞拾起一只,见上头绣着细细的平安二字,字迹温润如玉,再取一只,是紫罗兰花的纹样,是凉州最常见的花。
也有巧手人家,将自己的祈福用细软花线密密缝进护符里。
姜辞一一看过,只觉心头渐暖,仿佛那些祝愿与挂念都在掌心缓缓流淌。
黄昏时分,晚娘收起桌上的针线,轻声问道:“姑娘,这些护符都绣好了,接下来可还要吩咐什么?”
姜辞抬眸望向西天,残阳在屋檐下渐渐染红了天色。她收敛心绪,语气温柔却坚定:“我亲自送去前线,让将士们知道,凉州的百姓,也在远远地记挂他们的安危。”
“明日一早就出发。”
第78章
第二日一早,天色有些阴沉。
姜辞没有丝毫耽搁,亲自指使下人把装满了护符的箱子抬上马车。
她又想到前线战事吃紧,军需物资恐怕难以跟上,便对晚娘说道:“此番随行军医的东西也不一定够,我们多带些东西,草药、纱布、金疮药……前线免不了伤者,我们能搭把手就帮帮他们。”
晚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却也立刻应道:“好的,姑娘,我这就去叫人准备。”
话音刚落,刺史府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姜怀策连衣服都未曾穿好,只披着一件外袍,便匆匆跑出府门,一眼便看到了停在门口的马车和正在忙碌的姜辞。他脸色骤变,急声问道:“姜辞!你这是要去哪儿?”
姜辞转过身,看着父亲焦急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随即被坚决取代。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爹,女儿去做自己能做的。”
姜怀策听罢,心头猛地一跳,他一把拉住姜辞的胳膊,想将她拽回府中:“你给我回来!你不能去!今日你姐姐便要到了,你们俩都给我好好待在家里!”
姜辞挣脱开姜怀策的手,目光直视着他,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倔强:“爹,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在家里等消息,我更做不到自己的夫君在前线拼命,而我却在家中安然入睡
!”
“夫君?!”姜怀策闻言,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他怒声呵斥道:“他都把你休了,你还一口一个夫君,你羞不羞!你给我回去!”
“我俩是误会!”姜辞厉声解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爹,这个你就别管了,无论如何,我今日都要去!”
姜怀策气得哼了一声,指着她道:“你从小就像屁股长刺一样坐不住,但今日是生死攸关的事情,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我不能让你胡来,更不能让你做主!”
姜辞听着父亲的呵斥,心中百般滋味。她知道父亲是为了她好,但此刻,她已无法退缩。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膝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仰起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被她强忍着没有落下。
“爹,女儿此番去,并非只为姬阳一人。”她声音沙哑,却字字铿锵,“你若要我回去,那就……那就横着抬回去!”
说完,她对着姜怀策,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恕女儿不孝,这件事,女儿不能听您的。在他们愿意为凉州出征的那一刻,他们就与凉州绑在一起了,我……我走了!”
说完,姜辞站起身来,晚娘那边的物资也已准备妥当,下人们将需要的东西都搬上马车。
姜辞最后看了一眼姜怀策,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她没有再犹豫,毅然决然地上了马车。
姜怀策站在府门前,忍不住泪流满面,看着马车缓缓驶离,最终消失在街道尽头。他猛地跺了一下脚,只觉这一别,竟像隔了生死。
马车启程,晨风里还残留着夜雨未散的湿凉。
姜辞坐在车厢里,双手环膝,呆呆地望着窗外薄雾迷蒙的天色。
府门外隐约传来姜怀策低低的抽泣声,她心头酸涩,却不敢回头。
晚娘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打量她,见她不言不语,便低声劝道:“姑娘,老爷他……到底是担心你。”
姜辞闻言,半晌才缓缓道:“我知道爹心疼我,可是晚娘,有些路,是我非走不可的。凉州是咱们的根,我不能在屋檐下等着别人为我拼命。”
说着,她低头取过一只护符,指尖缓缓摩挲,眸色温柔而坚韧:“有时候,我真羡慕男儿身,可以提刀上阵,不必顾虑太多。但我既为人女,只能将这一腔心意,缝在这些护符里,给他们做后援,也不输任何人。”
晚娘红了眼眶,强自欢笑道:“姑娘别多想,您能做的已经比旁人多太多了。老爷他嘴硬心软,咱们也一定回平安归来的。”
姜辞笑了笑,轻轻点头,不再言语。
马车一路行至凉州街巷,沿路的百姓都知道姜辞要送护符去前线,纷纷自发上街相送。有人将刚出炉的干粮递上马车,有老妇在巷口遥遥拜了三拜。
有人小声道:“只盼姜姑娘平安回来,咱们的将士也都能平安回来。”
姜辞隔着车帘,听着这些细碎的祝愿,只觉心头愈发沉静。她合上车窗,头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
马车颠簸行了两日,终于在傍晚前抵达前线营地。天色阴沉,远山浮着暮霭,暮色中,那座本应安宁的小城早已面目全非。
姜辞掀开车帘,第一眼望见的便是狼藉与焦土。
城墙残破,垛口残缺,一片片焦黑的痕迹尚在冒着余烟。
路边是四散奔逃的百姓,有妇人怀抱襁褓的婴孩仓皇躲避,也有老者颤巍巍扶着墙根而行,神色惶然,似随时会倒下。几处民居的屋顶塌陷,梁柱烧焦,瓦砾间仍残留着不久前战火的味道。
姜辞的心猛地一紧。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抬手掀帘下车。晚娘紧随其后,眉头紧蹙,一言不发地扶住她胳膊。
两人穿过斑驳街道,朝营地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