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阳拽住缰绳,目光如铁:“要么你与我一同破局,要么,我一人去。”
楼弃瞪了他一眼,终是吐出一句:“大爷的,你总是这副不要命的性子。”他扯开披风,“走,去救她。”
二人临阵改策,命副将暂稳主阵,自己则率两百骑飞驰西南。
风如刀,尘如盖,山谷之间烟尘滚滚,银霜所部已与敌军短兵相接,阵线被包围压缩至谷地中央。
姬阳眼见此景,面色铁青,一声令下,战马扬蹄,长戟破空,亲率兵锋横冲谷口。
敌军未料此时有人从外杀入,一时阵脚大乱,姬阳挺枪连破三列骑阵,强势撕出一条血路。
银霜衣上染血,仍手执长刀,与两名亲卫护住残兵。
“都督你们不要过来!”她大喊。
姬阳未答,只吼道:“跟我走!”
楼弃从谷口另侧突袭而入,与姬阳夹击,一举将敌军分割。银霜受伤后力,姬阳命楼弃:“你带她先走!”
楼弃怒道:“你一个人要干嘛?”
姬阳已策马杀入敌军中央,冷声道:“断尾。”说完马蹄高抬,他毫不犹豫冲了回去。
战火蔓延,山谷间回荡着马嘶人吼。
银霜被救出,楼弃掩护她撤退,回望山谷时,火光中只见姬阳带人战数敌,身影如孤狼,渐被烟尘湮没。
“姬阳!”楼弃欲返,却被手下死死拉住,“燕王,援军快到了!我们得赶回去,不然那边就失守了!”
楼弃不得不照顾大局,只能丢下姬阳,带着受了重伤的银霜赶回去。
“姬阳,你要活下来。”
……
黄昏时分,援军赶至,斩敌溃围,硝烟渐散。
谷中满地尸骸,战马尸体横陈,唯不见姬阳。
第80章
楼弃搜遍战场,只寻得他一缕血迹与残碎铠甲,还有一个虎头护符,他捡起来,握在手心,良久未语。
他命人,将东阳军和瀚北军的尸体都运会营地,等回去,找个地方给他们好好下葬。
凉州联军,终在这一役击退北庭西凉主力,保住紫川。
但,损伤惨重,差点被歼灭,姬阳也下落不明。
胜而无欢。
此时,营地一角的药棚内,姜辞正弯身守在炉边熬药,药锅翻滚。
她静静守着火,
一言不发。身后晚娘正忙着将已晒干的伤布收拢,忽听哐啷一声轻响,姜辞手中搅药的长勺掉在地上。
“姑娘!”晚娘心中一紧,快步上前。
只见姜辞脸色微白,紧紧按住胸口,眉头拧成一团,似是疼得透不过气来。
晚娘连忙扶住她的臂:“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快别熬了,我来,你先歇一歇。”
姜辞缓了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身,脸色仍带着一丝倦意和怔忡:“不是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方才忽然……心口像是被一把刀刺了一下。”
话音刚落,营地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报——!”一声高喊震得人心一颤。
一名浑身染着灰尘的小兵策马疾驰而入,声音还未完全落下,人已翻身下马,奔向中军大帐方向:“北庭与西凉大军已退!我军险胜,凉州守住了!”
姜辞一怔,只觉脑中嗡地一声,反应过来后,泪水瞬间涌上眼眶,连药也顾不得,提着裙摆飞奔了出去。
“你说什么?!”她冲到那报信的小将跟前,急切问道,“你是说……我们赢了?他们……他们要回来了?”
那小将被她突然拦住,也不敢怠慢,连忙点头:“是,是的!燕王正在带人清扫战场,安顿伤员,最快明日中午就能回转驻地。”
姜辞再也忍不住,泪珠滚落而下,仿佛将这些日子压在心头的惶惶不安尽数冲散。她回头望向晚娘,眼中噙着光:“晚娘,他们就要回来了。”
晚娘眼中也泛起泪意,走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是啊,姑娘,咱们熬过来了。他们都好好的,胜利归来。”
那一夜,姜辞总算能卸下心头的重担。
晚娘早早替她烧好了热水,将帐中炉火加旺,又换了干净的衣物与厚被。姜辞浑身还残留着草药的味道,却终于能放松下来,褪去外衣,泡入温热的水中。
水雾氤氲,她闭上眼,浸泡在安静的热汤中,只觉这些日子积攒的寒意与疲惫,一点点被蒸散开来。
泡完后,她靠在榻上,晚娘替她掖好被角,语气轻柔:“姑娘,歇一歇吧,梦里也好等他们。”
姜辞点了点头,闭上眼时,唇边终于浮起一点淡淡的笑意。
这一夜,风雪犹在,帐中一片静谧,连风声都轻了几分。
等姜辞醒来时,天光已大亮,雪也停了,阳光透过帘缝洒进来,微微泛着暖意。
她躺了片刻,像是还未从梦里醒透,直到晚娘轻手轻脚地掀帘进来,笑着说道:“姑娘醒了?”
她这才揉了揉眼,点点头,坐起身来。
“今日给我梳个好看的发髻吧。”她语气温温的,带着些久违的明快,“今日,他们该回来了。”
晚娘一怔,随即笑道:“好,给您梳一个最俏的。”
梳发的时候,姜辞特意挑了一身干净的橘色曲裾,衣角绣着隐约的海棠纹,外披一件暗红色披风,颜色暖,神色也喜。
她坐在榻前,拿起一只漆盒,从中捡出两支簪子,在发间比了比,转头问:“晚娘,你觉得哪支更合适?”
都是她随行时带来的,素日极少佩戴。
晚娘笑着答:“姑娘戴哪支都好看。”她看着眼前的人,神色清润,眼中带光,比这几日来都更有生气,“可惜这帐中没有镜子,不然让您自己看看。”
姜辞轻轻一笑,语气带着调侃:“那你就好好看看我,告诉我我现在什么样。”
晚娘宠溺的抚摸着姜辞的头发:“姑娘就是披麻袋都好看。”
姜辞被她逗笑,转而又抿了抿唇,自语般说:“好久没好好打扮了……他若见着,应该会笑吧。”
收拾妥当后,她掀帘走出营帐,外头雪色初融,阳光洒在泥地上,营地中已有不少人开始活动。
她站在营前,望着远方那条通往战场的山道,望得出神。
她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静静地落在那片天地之间,眉眼柔和,像是在等待某个确定会归来的人。
她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会出现。
可她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黄昏时分,大批伤亡将士陆续被送回凉州营地,马车一辆接一辆驶入,自山口而来,带着漫天的血腥与沉寂。
车帘一掀,便是血与泥混合的颜色,伤者呻吟,尸体沉默。地上铺了草席,尸体用白布一一覆盖,排列于营外,仿若无声的悲号。
人群不敢大声说话,甚至脚步都放轻了,唯恐惊动了什么。
楼弃在最后一辆马车抵达时从马上跃下,盔甲满是血痕,脸色沉如铁。他抬手摘下那副铜质面具,将它捏在掌心,片刻未动。
手臂垂下去的同时,他缓步穿过尸列,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无名的脸,眉心死死皱着。
他手中握着一样东西,是一只布制的护符,边角有些血污,花纹已被血色浸透,只隐约还能辨出那只被绣上去的小老虎。
姜辞奔过来的时候,心仿佛堵在嗓子眼儿,她声音颤抖问楼弃:
“姬阳呢?”她站在人群边缘,喘着气,一双眼死死盯着楼弃。
“他在哪儿?他是不是受伤了?在哪儿?”
楼弃抬眸看她,眼底倦意与沉重深不见底。他没有立刻说话,只缓缓将护符递出。
“他当时就带着这个。”声音低哑,“是我亲手从战场上……找回来的。”
姜辞僵住了,怔怔地看着那护符,像看着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她迟迟没有伸手,仿佛只要她不接过去,那些最坏的可能就不会成真。
可她终究还是伸出手,颤着指尖,将那护符接了过来,捧在掌心,低头一看,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那是她亲手绣的。她记得。
她的心一瞬像被扯开了一道裂缝,风雨猛地灌进来,冰冷刺骨。
“不、不可能……”她喃喃,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不可能的,他不会……”
她猛地转身,奔向营外排列的白布尸列,一边跑一边喊:“让开!都让开——我要看他!”
“姜辞!”楼弃察觉到不对,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别过去!”
“放开我!”姜辞失声吼了出来,近乎歇斯底里,“我要看他,我要亲眼看见他在哪儿,我不信!我不信!”
她推开楼弃,疯了一般冲到尸体所在,一具一具揭开白布去看,手在抖,唇色苍白。
“不是……不是他……也不是……”
她一连揭了十几具,眼神越来越慌乱,脸色越来越白,整个人像随时要崩塌。
“姬阳呢!”她声音嘶哑,跪倒在地,双手捧着那只染血的护符,不停颤抖,“他人呢?他说他会回来的,他说他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