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陆临川正与副将汇报治水事宜,说到宁陵堤坝的调度部署时,见姬阳神色愈发心不在焉,索性停了下来,挑眉笑问:“主公,既然心思已飞,不若我们移步茶楼,边吃边议?”
姬阳回神,淡淡道:“你们去,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罢起身披袍,转身就往外走,动作干脆利落,步伐颇急。
陆临川目送他背影,轻摇白骨折扇,斜睨了副将一眼:“此事……必有蹊跷。”
副将低声道:“虽说今日所议不过是旧事续商,但主公向来不急于返府,往常都要在督军署拖到夜申才走人,今日这般迫不及待……”
陆临川将扇一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替我去找曹工说清图纸细节,我亲自走一趟。”
而此时,东阳侯府内,庭中光色正好,微风掠过。
姬阳跨入院门时,小厨房那头炊烟袅袅,淡淡香气随风而至,他走了过去。
正听得厨房中传来姜辞柔润的嗓音:“这鸡汤我熬了两个时辰,加些酸果进去,肉质更酥烂了些,味道也更清爽。”
晚娘在一旁应道:“姑娘手巧,头一回做这汤就成了。”
姜辞笑了笑,舀了一勺送至唇边,轻轻一抿,眼睛一亮:“嗯,汤汁浓而不腻,正是这个味儿。”
“那我就把这几样先端出去。”晚娘说着端起盘子。
话音未落,姬阳已敏捷地闪到回廊后,藏身于一侧暗影中。
他从窗棂缝隙望去,只见姜辞挽着发,围着杏色围裙,衣袖高挽,正俯身取汤,一副温婉模样,眉眼沉静而安然。
他目光微顿,神情有一瞬怔愣,却很快冷笑一声,垂眸低语道:
“什么味觉不灵,什么风寒,不过是套路话罢了。”
“还不是因为仰慕于我,想博我同情,找个借口与我共度些许光景。”
姬阳自后院小门悄然离去,兜了一圈,才装作若无其事地从东阳侯府正门缓步而入。
这时院中,晚娘正低头铺着饭桌,忙得正紧,未曾察觉他的身影。
姬阳故意轻咳一声。
晚娘这才抬头,一见他,连忙上前行礼:“都督回来了。今日姑娘还特意备了几样新菜,说是想请您试试味。不知都督可有空闲?”
第15章
姬阳神情不动,面上却作出几分不耐,眉头微皱,伸手按了按太阳穴,语气敷衍道:“嗯……等会儿还要看折子,眼下正巧有点空。”
语未落,姜辞便从厨房内走出,手中托着汤盅,身上仍穿着尚未解下的围裙,眉眼间透着几分厨房里染上的温气。
她浅笑盈盈,语调温和:“还得多谢都督愿意指教,昨日您的建议我已同晚娘说了。今日换了做法,也劳烦都督试试看。”
姬阳微抿唇角,负手走向饭桌,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行罢,今日再试一回。”
话虽如此,落座时那不经意扫过汤盅的眼神,倒是比谁都专注。
饭菜刚刚齐整,姬阳方才拿起筷子,院外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我就说主公今日怎得那般急着撂了衙务赶回府,原来是……”
话音未落,几人一齐回头,便见陆临川折扇半开,笑意盈盈,立于廊下。
姬阳面色一变,眼神轻轻一扫,语气板起,立即打断他道:“我有几份折子需连夜批阅,明日一早要送出,才提前回府。”
陆临川看着他身旁整齐的饭案,再看看案前那一双眉目含笑的女子,扇骨轻敲掌心,眼底笑意更浓,却并不揭穿,只故作无辜地说道:
“既是如此,那我正好来得巧。主公不请我入座一同用膳么?”
姜辞率先开口,语气比平时对姬阳说话时多了几分冷意,清清淡淡却带着明显的距离感:
“既然陆司马开口,哪有拒客之理?银霜,去添一副碗筷。”
语罢,她转身将炖好的鸡汤盛入碗中,先后放在姬阳与陆临川面前。
陆临川也不客气,笑吟吟在案几一侧落座,目光扫了一眼那几道色香俱佳的小菜,随手挟了一筷,笑道:“咱们这些年征战在外,就是缺这口热饭。大多时候都是几口干粮草草了事,今日能在主公府中尝到夫人亲手所制,倒真是难得。”
他说着还不忘朝姬阳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语气调侃,“主公,趁着驻丰都,可得好生珍惜这口温柔乡。”
姬阳冷冷瞥了他一眼:“闭嘴。”
陆临川识趣地收了笑意,低头认真吃饭,不再插言。
一旁,姜辞也默默夹菜,忽然咬到了一枚辣椒,辣意自舌尖迅速蔓延开来,她眉头轻蹙,却强自忍住,生生咽了下去。
她想起自己此前对姬阳说过“味觉不灵”,若此刻露了马脚,岂不前功尽弃?
辣意翻涌,小脸迅速泛红,眼眶微润,她咳了一声,又匆匆低头,用袖角掩面遮去异样,强自镇定地开口:
“我……失礼了。”
姬阳扫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碗中,细细一看,又转向盘中那几道菜色,立时心下了然。
他低声吩咐越白:“今日陆司马难得来府上,去取些梨水来,给每人斟上一杯。”
不多时,越白将梨水端来,一一倒上,姜辞第一时间端起杯子,小口喝下,才稍稍缓解那一口辛辣。
陆临川看着二人之间无声的流转,嘴角止不住勾起,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姬阳眉梢一挑,冷冷问他:“你笑什么?”
陆临川摇摇扇子,含笑回道:“无事,只是在想……山外有山,一山还比一山高。”
他语气含糊,却意有所指。
姬阳却未再理他,只淡淡收回目光,继续低头吃饭。
夜已深,书房中烛火摇曳。
姬阳伏案阅卷,神情专注。门外传来轻轻脚步声,越白推门而入,行了一礼后,将一物恭敬地置于书案上。
“主公,这是属下在二夫人院中走水的附近捡到的。”
姬阳抬眸,只见那是一枚沾着泥土与烟灰的红绳挂穗,原本精巧的结饰已被火焰熏得黯淡残破。
他指尖一顿,缓缓捻起那串穗子,神色骤凝。
“这结法……是阿梵的。”他语声低哑,眉头拧起,“他那日……曾在那一带?”
越白点头,“属下问过几个婆子,说是下午见过小少主在附近玩”,随后神情愈发谨慎:“属下按照您的要求,暗中查过,二夫人院中起火,并非她自导自演,而确有他人纵火。”
“此外,府中火油一向领用有数,哪日、何人、几量,皆有记册。翻查记录时,发现数日前,大公子院中的竹娘,曾亲自来领过一壶火油。”
姬阳目光陡沉,手中穗子一紧,眉眼间露出一抹肃冷之色。
越白看他脸色阴沉,顿了一下,才小心试探:“属下亲自去查过,大公子院中并无明火用处……主公,属下不敢妄言,但若真与阿梵牵连……”
话未说完,姬阳猛然抬眼,声线如冰:“不可能。”
他一字一顿,语气坚定至极:“阿梵不是那种孩子。他八岁了,是非曲直,已有分寸。他断不会做出这种荒唐之事。”
他顿了顿,
将穗子轻轻放回案上,眼底寒意未散,却带着一丝隐隐的困惑与疑虑:
“但此物如何落在火场边,又是为何出现在那一处,必须彻查。”
“你继续查,或许是有人借他之名行事。”
“明白。”越白抱拳,退下。
烛影摇曳中,姬阳坐在案前,手中握着那枚烟熏火燎的红穗,久久未语。
与此同时,沈如安着一袭轻罗长裙,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太平清语》,款步至姬栩的院前。月光斜照竹影婆娑,她走至姬栩的卧房前,抬手轻敲房门,语声柔婉:
“子叙表哥,今日我读至此处,道义晦涩,不甚明白……不知能否叨扰片刻,请你为我指点一二?”
屋内静悄悄,杳无声息。
沈如安蹙了蹙眉。她知姬栩一向清静惯了,府中下人也不多,院内伺候的更是寥寥。她正欲再叩门,忽听得院门处脚步轻响。
姬云梵与竹娘自外归来,天色将晚,院中灯火未全挑起,光影朦胧。
小少主远远看见那女子倚立于门前,身段纤柔、背影娉婷,心中一喜,还以为是姜辞姐姐来了。孩童心性,登时撒开竹娘的手,快步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沈如安的腰。
“姜姐姐!”他欢快地唤道。
沈如安骤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失声尖叫,书本险些落地。她转身低头,正对上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那张脸与姬栩如出一辙,只是稚气未脱。
她脸色一沉,倏然将他攥在自己裙摆上的小手掰开,。
姬云梵也怔住了,借着院中微弱的灯火细细打量,才看清眼前并非姜辞,脸色立刻变了:“你不是姜姐姐。”
沈如安望着这张稚嫩却有几分姬栩神韵的脸,心中浮起难以言喻的不悦,但是依旧压着语气,温柔问道:“阿梵,你可知道你父亲去了哪儿?”